见宋雨霖如此谨慎,光渡心中那空落落的不安,稍稍有几份落回实地。
可是宋雨霖看了他一会,却突然问:“哥哥,元哥是谁?”
光渡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他猛地转头,眼神凌厉的直视自己的亲妹。
“我说过什么?都有谁听到了?”
“没有任何人听到。”宋雨霖双手死死绞着,“你只是在……只在去毒最痛苦的时候,不小心嘟囔过几声,宋珧没听清,只有我知道,我就堵住了你的嘴……后来我更是亲自守了你很久,你低烧昏迷时,我一刻不曾离开过,所以我可以保证你之后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有人听到过。”
光渡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心中年头纷杂
“哥哥,我从没见他来看过你,你们唯一单独接触的机会,便是他带着你去找宋珧……”
说到这里,宋雨霖的脸皮抽了一下,指节用力绞到发白,“那个时候你舌头都是僵的,连药都喝不下。”
光渡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宛若虚脱般靠在一边。
……这一次,他没有说出任何不该说的,太好了,他的计划可以继续推了。
宋雨霖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哥哥,你已经在背后押注了王爷,是吗?你什么时候和王爷有了交集……难道是,你与我、宋珧分散的那个冬天,对吗?”
市井商人消息灵通,宋雨霖在光渡和父亲旧友的帮助下,已在中兴府耕作数年,早就有了自己的信息渠道,“所以王爷那些年找的人,真就是你吗?”
一放松下来,光渡脸上就掩不住疲惫,尽管这屋子里只有兄妹二人,他还是把声音压低,“雨霖,别问了……也别告诉任何人,答应我,好吗?”
宋雨霖缓缓点头,可是眼眶却红了,脸上止不住的难过,“哥哥,选王爷不行吗?他比那个狗皇帝好多了,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为什么要瞒着他?
贺兰山雪风的凛冽,从梦中吹到今日。
光渡恍然回到那一年的冬天,回到他们在山洞中朝夕相伴的那两个月。
两个月,足够光渡熟练掌握了李元阙的斩-马-刀法,足够李元阙将战史兵法倾囊相授,足够光渡初窥一位君主拥有的胸襟和才德,足够他们对彼此从一无所知到信赖相知。
分别那日,光渡将自己的一枚玉送给了李元阙,那是一枚圆环祥云玉佩,这是他除了那枚烧焦一半的如意结外,最体面的贴身之物。
李元阙珍而重之地接了过来,然后在光渡的掌心上,放入了一枚印符。
“你掌此符,位同西风军副帅,可调遣我西风军半数兵马。”
光渡依然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情。
李元阙识他,信他,待他以国士之礼,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元哥,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么能这样草率?”
“并不轻率,我认真想过。”
李元阙声音安稳而笃定,也正是因此,更看得出他的决心,“你秉性纯正,又有此才能,在朝必为忠良贤臣,在野必为出世人杰,在军必为文武能将,哪怕你不来到我身边,只凭着你的能力,也必将有一日出将入相。”
“等你安顿好亲人,我盼着你来西风军助我,如果有你帮我,我……”
那一刻,李元阙只是静默地、长久地“看”着他,那个时候,有些话停在李元阙的唇边,他最终没有说出来。
到了最后之时,他也只是说:“……我们来日方长,沛泽,我先行一步,在西风军等你。”
忠良贤臣,出世人杰,文武能将。
这是李元阙对他的评价。
可如今,他是什么?
隔着经年的时光,现在的光渡,几乎没有办法与回忆里,李元阙的双眼对视。
他如今是皇帝床笫宠臣,满朝皆知的第一男宠,阴险狠辣,陷害忠良,负情离心,不贤不义。
既然已经满身污垢泥泞,他又何苦将李元阙这样光明伟正的人拖下来,与他在泥水中一起挣扎?
光渡这个名字,永远都不该与李元阙再做牵扯。
清风寄遥思,从此无音讯。
唯有昨日历历在目。
他本能将自己的身体缩起来,“不能说。”
“……他是我此生再无颜面相见之人。”光渡每个字都很慢,“不要让他知道……永远不要。”
宋沛泽已经死了。
就让宋沛泽永远干干净净,永远在李元阙心里,做那年贺兰山上如雪般无暇的故人。
相见两不识,便可两不负。
这何尝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东胜州今夜乌云蔽月,天色昏暗如许。
也正是因此,无人发现在东胜州这处被层层把守的宅院屋顶之上,有一人藏于黑暗中许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