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昭,”阿忘望向窗外,“我活不了多久了,也不想吃药。等我死后,你把我葬了,就离开临城吧,回故乡去。别去宫里,也别留在这。”
和昭彻底坐在了地上,她将头搁在阿忘腿上,掩饰自己眼中的泪意:“我不会让小姐死去的,小姐不会死。”
离宫之前,帝王吩咐和昭三件事。
第一件事,照顾好阿忘。
第二件事,前国师就在临城,让他领命捉妖。
第三件事,将妖的内丹剥除,喂给阿忘续命。
帝王放阿忘走,不是愿意给她自由,只是为了给她续命。这件事除了和昭,没有他人知晓。
阿忘也不知。
前些天和昭去了前国师家,却只得到前国师远游归期不定的消息。情急之下,和昭只好让前国师之子束元洲领命。
但束元洲不从。
“素来只有杀妖,没有造妖的理。吃了妖丹,便会异化为妖类。”束元洲道,“人之生死,天定,不可强求。”
和昭领着密令低声道:“你想抗命?”
束元洲道:“恕元洲难以从命。”
“抗命者死,”和昭命护卫端来毒酒,威胁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若抗命,你的母亲也将陪葬。”
束元洲摇头失笑:“我没有母亲,和昭姑娘,这酒我也不会喝。若你强求,我只能像父亲一样远游不归了。”
“你敢?”
“元洲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有何不敢?”瞧着和昭难看脸色,束元洲叹了口气,“除了捉妖,我也有看病的本事。若你愿意,我可以替你的主子诊治延命。”
“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和昭微眯了双眼,“你有何办法?”
束元洲道:“既然和昭姑娘不愿,那便罢了。王叔,送客。”
和昭面色顿沉,低声道:“此事主子不知,是陛下的主意,你要看病将功折罪也可,别在主子面前漏了底细。”
和昭相信,这世上没有能狠下心让主子去死的人,既然硬的不行,那就软的试试。他既然要来,就让他见到主子后心甘情愿地替主子续命。
和昭回过神来,抬起头对阿忘道:“小姐,管家请来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夫,就让他来看看吧。”
“怎么哭了?”阿忘瞧着和昭含泪的双眸,微叹一声,“别哭,我看病就是。”
阿忘有前世的记忆,这一世本就是多得的命,她虽然不想死,可也不怕死去。上辈子她生命中死去那么多故人,现在不过是轮到她罢了。
阿忘扶起和昭:“不要怕,不要哭泣。去吧,把大夫请来。”
和昭含泪应是,转身离去。
阿忘坐在梳妆台旁,扶住额头,思绪混乱难言。这一世她过得其实还不错,太后疼爱表哥也照顾,锦衣玉食且不用辗转于他人床榻。除了体弱多病难以活过二十,她的生活已经是平民百姓难以获得的幸福。
对于皇帝表哥没娶她的事,阿忘并不感到多么难过。上辈子嫁过好些人,嫁与不嫁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是不想呆在深宫里了,不想牵连进权势的争斗之中。既然命不久矣,她想要到处走走看看。临城的雪景漂亮,夏日也漂亮,所以她来了,能为自己选择埋葬之地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
那么多人死得毫无准备,可阿忘能够相对自由地死去,以自知去面对未知的恐惧,这已经是一件幸事。
阿忘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与前世有七成相似,只是更病弱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彻底于前世死去,然而那已经不重要了。再过一年半载,这上天恩赐的第二世性命也将终结。
生与死的牵绊中,她终将独自死去,不会与前世的亡魂相遇。
这一世的人或许会记得她,或许会将她忘记。而她遗留下的痕迹,终将在历史的长河里彻底殒灭。
微不足道的阿忘。她想到这一点,竟有些开心。
做一个被遗忘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和昭领着束元洲到了。
他初见她时微微愣住,很快便垂下头去,不再看她。
阿忘伸出手腕,仿若凝霜雪的皓腕叫束元洲移开了目光。
他搭手上去,强行冷静下来仔细诊脉。
“有些风寒,”束元洲沉声道,“先天不足,只能开些和缓的药。”
他收回手站起来,道:“若是用我束家秘药,或能延命两年。”
和昭红了眼眶,转过身去不想叫主子瞧见。
阿忘早有预料,柔声道:“多谢大夫。和昭,送客吧。”
阿忘不准备治,听天由命就好。
束元洲拧着眉头:“若是好好将养着,三年也有可能。”
阿忘笑了下,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不必治了。多活三年,多受三年的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