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瑛饮酒,垂下眼帘,不敢多看。
这么多年来,也有劝霍瑛再娶的。他只是推脱战事繁忙,一二十年过去,众人明了他的心意,也就不再劝了。
他这一生,能够远远地看着阿忘,见她安好,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他心中便没有不甘。
然而真的没有吗。
霍瑛仍旧喝着酒,直到小公主过来甜甜地喊他伯父,霍瑛才放下酒盏将小公主抱了起来。
“诶,昭昭乖。”
“伯父,伯父,”霍昭问,“匈奴的王庭是什么模样,和我这里的一样吗?”
霍瑛笑着摇头,慢慢地给小公主讲述起来。
昭昭和阿忘生得像,霍瑛恍惚间瞧见好久好久以前,他初初捡到阿忘时候……养一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悲苦,那他不要这样的悲苦,要先阿忘而去。
可是又怕他走了,阿忘受欺负。
霍玉驽带着太子殿下过来,双方交谈一番,各自归座。
霍玉驽从不让阿忘与霍瑛单独相处,他看她看得很紧。
太子殿下旁观着这一切,他是冷淡的性子,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权势手段无一不缺,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哪怕是家宴,神情里也隐隐浸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过当霍熠轻拍上他后背时,他那副冷淡的神情渐渐消融,无奈道:“哥。别拍我。”
“冷着个脸作甚,”霍熠道,“娘在呢。”
“我只是不爱笑。”霍璟道,“不是每个人都和哥你一样,笑得跟太阳似的。”
霍熠心道,明明小时候霍璟最喜欢笑了,牙都没长起来就笑个没完。现在有牙了,怎么还不笑了。
两人一番斗嘴,霍昭又去找霍瑛让伯父给她讲故事。
霍玉驽牵着阿忘的手,喂她吃糕点。
“我不是小孩子了,”阿忘轻声道,“我自己吃。”
霍玉驽擦擦她嘴角:“阿忘……”
“嗯?”阿忘不解。
“无事。”霍玉驽只想时时刻刻陪着阿忘,甚至动过提前传位给太子的念头。
可太子还小,他不能放手。
他要这权势一开始就是为了寻回阿忘,要这天下也是为了拥有她。
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与阿忘长长久久。
只有天下太平朝局稳定,他才能护着阿忘无忧无虑过一生。
宫中的太监宫女都被筛选过,没有人会让阿忘不开心。
当初劝他纳妃的消息也从来没有落到阿忘耳边。
他打造了一个大大的金屋,鄙弃所有的苦难,让阿忘住在其间。
她永远也不会经受尘世的磋磨,永远也学不会成熟。霍玉驽要努力活得够久,活到阿忘逝世的那刻,这样他才能护她一生。
但就算霍玉驽看得再紧,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阿忘没想过跟大哥做什么,她只是想跟大哥说说话。
阿忘躲在御兽园林里,霍瑛经过时,假山后的阿忘跳了出来拉住了他。
“大哥——”阿忘的心跳得很快。
“阿忘?”霍瑛道,“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偷偷跑出来的。”阿忘拉着霍瑛到假山后面,她低着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大哥,我想跟你说说话。”
李宜很早就被调走了,霍玉驽察觉到李宜心底里的心思,不准阿忘再接触,调他到别的皇家园林去了。
阿忘发觉自己的生活里只有霍玉驽,就连孩子也多是奶娘照顾着。
她说不清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可有时候会觉得好像被桎梏住了。
珍馐佳肴、珠宝华服、高高在上的地位、独一无二的爱……她该知足的。
可是霍玉驽看她好紧,连见大哥单独说说话也不准。
每次见了夜间还要吃醋。
她的生活里不能只有夫君啊……
“大哥,”阿忘道,“我好想你。”
阿忘低垂着面庞,不敢看他,害怕霍瑛说她。
霍瑛没有,他抬起手,想要抚阿忘低垂的面容,但伸到半空,又把手收回去了。
“陛下会担心的。”
阿忘微微蹙着眉,沉默了会儿道:“大哥,边疆是什么样子,大漠孤烟真的直吗,长河落日有多圆。”
她小的时候,是想要走过许多许多地方的。可现在,只能从一座宫殿里去到另一座宫殿。
虽然很大,足够宽广,可阿忘总觉得,除了方方正正的一切,也有不拘一格肆意生长的存在。
阿忘突然冒出一种冲动,想让大哥带着她远走,带她去看看生活其他的可能。
但霍瑛道:“边疆苦,百姓衣衫薄,偶有冻死者。昨夜还空荡的街,翌日便多出几具尸体来。”
霍瑛瞧见一些阿忘的心思,他不能那样做。
阿忘已经被齐朝倾力供养了这么多年,她习惯了最好的一切,别说衣衫薄,哪怕衣衫稍微粗糙一些,都能磨疼阿忘柔软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