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长桌的最下端,戴着兜帽的“世界”正支着手臂,沉默不语地听着每一位的交流意见。
“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它还回去。”老头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起来,让他简直想要捂起耳朵。
我应该说出口了,伦纳德想,守夜人不用入睡的夜晚,他坐在秘偶熟睡的床边做了一个晚上的心理建设。这不是真正的克莱恩,真正的克莱恩现在就在自己面前,在长桌的末端,而在自己出租屋中熟睡的那个,只是一种手段,一个仪式进行的工具,真正的克莱恩不可能毫无戒备地在自己面前安然睡去,实际上,连睡觉这件事本身就——
——从被子里伸出的触手钩住他将要离开的手腕,“怎么了?”伦纳德笑着问,“你想让我陪着你吗?”——
他的手腕也跟着刺痛起来,这很奇怪,因为在此处的自己应该是有星灵体而已。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你需要做正确的事。
“‘愚者’先生,我申请和‘世界’单独对话。”伦纳德终于举起了手。
高位之上的神明点头应允,其余的成员被屏蔽了视觉和听觉,低头等待对话的结束。伦纳德将目光投向长桌尽头,“世界”正看着他。
“什么事?”他问道。
他发现自己有些忐忑,意识到这是康斯顿城之后二人第一次单独对话,此时他如此感谢灰雾的机制帮助他掩藏了所有表情,这也让他淡然很多。其实伦纳德也很难将这灰雾之上的影子和真正的克莱恩联系在一起。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弄丢了一只秘偶?这句话在伦纳德的嘴边转了一圈,说出口的却是:“你现在在哪里?”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在进行我的仪式,”克莱恩顿了顿,“帕列斯应该都告诉你了吧?祂应该会清楚相邻途径的仪式准备,毕竟第四纪不止一位占卜家途径的天使。”
“祂告诉我了,”伦纳德含糊地回答,“你此刻也需要掌控成千上万只秘偶?”
“没错。”
“如果你完成了仪式,这些秘偶将会被怎样……处理?”
“若是没有其他用处,大概是回收非凡特性后销毁。”克莱恩灰雾之上模糊的面孔似乎皱起眉头,“你为什么对我的秘偶小镇这样好奇?”
轻飘飘的话语回荡在灰雾之上。销毁,伦纳德品味着这个词——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单词了。
“没什么,只是单纯的神秘学知识的交流罢了,”伦纳德忽略自己被刺痛的心脏,让自己强笑起来,“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当然,我需要下去先问问老头。”
“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好了自己想要什么,”克莱恩也嘶哑地笑了一声,“乌托邦一日游,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是单独对话,他也维持着伪装的嗓音。而那虚构的小镇中,成千上万注定会被销毁的克莱恩,又会做着怎样的伪装呢?他们会像夏洛克·莫里亚蒂、格尔曼·斯帕罗、道恩·唐泰斯,还是梅林·赫尔墨斯?
“不,”伦纳德摇头,“这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
灰雾之上沉默片刻,克莱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伦纳德举手终止了这场看似毫无内容的单独对话。周一下午的塔罗会就此结束,一道道深红的星辰散开,飞快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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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纳德睁开眼睛。
他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窗户严严实实拉着窗帘,“你和你的前同事说了吗?”帕列斯察觉到他灵体的回归,问道。
伦纳德没有回答,帕列斯也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拉开窗帘。
现在已经临近黄昏,午后让人昏昏欲睡的阳光已经稍显黯淡,但仍是夏季晴朗的好天气。阳光很好的日子克莱恩也会肉眼可见地心情愉悦,有时伦纳德做完教会的工作回到家,会看到克莱恩蜷在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他的触手会懒洋洋地散落在地上,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出神地盯着平斯特街来往的行人。那时的他看起来便完全不像是一个只剩下本能的秘偶了。
而伦纳德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说出口,在克莱恩能够将“销毁”这个单词轻而易举说出口的前提下。他在那个夜晚捡到的这只秘偶,本身就是被克莱恩彻底遗忘的,说明他早已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注定会被收回特性、剥夺生命,这对克莱恩而言不比掌控自己的手脚困难。
伦纳德在那一刻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这个。
“克莱恩……?”他踏入卧室,寻找在他参加塔罗会时仍在熟睡的同居人,但被子是空的,摸起来已经没有了温度,伦纳德直起身,进入盥洗室、客厅、厨房,仍没有找到克莱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