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同时知道，此时是他最不适合见到克莱恩的时刻。
他也知道，只有面前这只秘偶真正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他才能坦荡地、心无芥蒂地去面对真正的克莱恩。
他在见证自己不能言说的卑劣死去的那一刻。
手掌下的物质不再有任何生命迹象，也许几秒内就会消散在空气中，心脏像被开了一道空洞的窗口，他像永远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伦纳德知道，那一刻已经到来了。
“再见。”他抑制住眼底的酸涩，轻轻说。
但下一刻，濒临溃散的蠕虫堆中，那些将死的虫体突然蠕动了起来，开始扭曲地聚集在一起。伦纳德受惊般移开放在其上的手，看着再次充满活力的透明蠕虫在半空中组成人形的上半身，手臂、头颅……然后流动的透明物质外覆盖上一层肉色的皮肤。重新被勾勒出来的、下半张脸布满鬍鬚的大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困惑地眨着眼睛看着他。
这并不是伦纳德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过程，但他此刻半张着嘴，看见那被豁然点亮的棕色双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伦……伦纳德？你为什么……”大侦探显然完全处于状况外，伦纳德发不出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秘偶说出人类的话语，几秒前面对秘偶彻底死亡的悲怆还充斥在他的胸口，让他喉咙发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是另一个梦吗？
“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里？啊！”夏洛克四下张望着，然后他低头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和下半身光滑透明的触手，突然整张脸涨红了起来，“我为什么没穿衣服！还是神话生物形态！这太丢人了！”
他几乎是捂着脸飞快变化出双腿，扯过被子盖在上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伦纳德伸出手。
“你好，也许得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夏洛克·莫里亚蒂。”他尽量礼貌地说，脸颊还残留着绯红，即便覆盖着鬍鬚也很明显。
“……我知道。”伦纳德终于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嘶哑得过分，他有些恍惚地握住那只手，温热、柔软而真实。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夏洛克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四十。”伦纳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已经这么晚了吗？！我需要去找莎伦和马里奇，商讨一下关于玫瑰学派的事情……”秘偶焦急地说，他又红着脸看了一下用被子盖住的双腿，“能借我一身衣服吗？我现在的位阶还不能用灵之虫幻化出衣物……好的，谢谢……我真的得走了，伊恩不喜欢不守时的人……啊。”
手忙脚乱接过衣服的大侦探突然呆住了，然后他举着一条裤子，转过头对伦纳德笑了一下：“本体过来了。”
伦纳德还未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就看见面前带着笑意得褐色瞳孔突然变得像沼泽一样深沉，就像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伦纳德熟悉这种眼神，他的心脏突然激烈地跳动起来，看着那双眼睛慢慢看向自己。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手忙脚乱的夏洛克甚至没来得及完完整整地穿上衣服，但是没关系，脸上的鬍鬚消失的同时，一身整齐的正装随着那双被唤醒的眼睛出现在他的身上，如此崭新、板挺、一尘不染，和这乱七八糟的卧室格格不入。
——是真正的克莱恩·莫雷蒂。
伦纳德几乎忘记如何呼吸，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站在床边僵硬着说不出一句话。几分钟前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见到克莱恩，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他还未能把自己伪装得严丝合缝，不泄露一点情绪，现在的他只想扑上去狠狠抱住面前人。
说点什么，他告诉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点什么。他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他低下头，张了张嘴。
“对不起。”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伦纳德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克莱恩坐在床边，正低着头看着床单上的褶皱，也许是伦纳德的错觉，他似乎也在躲避自己的眼睛，而且他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你为什么道歉……”伦纳德恍惚地问道。
“咳……也许刚刚夏洛克表现得不太礼貌，我向你道歉。”克莱恩清清嗓子，抬起头对着他说，“他没有之前的记忆，只是想尽快去执行任务。”
“没关系。”伦纳德有些木讷地回答，但下一刻，一种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伦纳德的脑海中，让他的全身顺着血管一寸一寸冻住，他没有忍住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他这段时间最害怕的事可能已经成为了现实。
“……你全都知道了？”
“是的……”克莱恩有些无奈地说，他重新低下头，研究自己的手套，嘴里说着，“我接收到了这些灵之虫的记忆……只有本体可以接收秘偶的记忆，而秘偶之间不可以，不，其实秘偶和本体的记忆应该是同步的，但我前一阵忘记了这只秘偶，所以现在才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