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跟她所想的不一样。说实话,她沮丧极了,这种沮丧又让她感到愤怒。既然她发过誓要当骑士,就不该为这些事气馁,不该被这些事打倒。
可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呢?真相原来是这样冰冷的东西吗?
维洛迷迷糊糊地生着气,做了些梦,梦里一直听见细微的呜咽声。直到她猛地惊醒,才意识到这声音是明白无误地从身边传来的。
她浑身发凉地跳起来,忍着恐惧听了几秒,然后把视线转向壁炉前的魔法师。
简直难以置信,维洛愤愤地想。他哭什么!有权利哭的难道不应该是她自己吗?
可是她又想起他一开始说的话。他的信仰也曾被毁灭过。那么自己呢?如果那就是真相,她不是听到转述,而是亲眼见到那些事情的发生呢?她也会在某一天半夜像这样因为噩梦而哭泣吗?
别拿我跟这个胆小鬼比!她甩了甩头,打定主意永远不要变得那么懦弱。
无论怎样,她总不能放着同伴不管。维洛轻轻钻出毯子下了沙发,蹲下去,犹豫地拿指尖戳了戳卢卡的肩膀。
他没有反应,仍然侧身躺着,低声地抽泣,眼睛紧闭,雌鹿一样长的睫毛被沾湿了,一道泪痕横跨过鼻梁向下淌进散在靠垫上的黑头发里。
“有罪,”他不停地念叨着这个词,浑身发抖,“你有罪……”
维洛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那双蓝眼睛睁开了,然后他腾地直起身。两人都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卢卡抬手捋开被汗水和眼泪沾湿的头发,有些惶惑地环顾四周。“……真见鬼,你又在搞什么?”他看起来十分恼火。
“这该轮到我来问!”维洛也被惹恼了,双手叉着腰,“瞧瞧你自己吧,什么噩梦能把一个男人吓得哭成这样?”
他一愣,迅速去摸自己的眼角。“噢,没什么。”他转过头去,“我喝多了,梦到一头吃人的龙摔下来把我压扁了。”
她狐疑地眯起眼睛,“所以你一直说‘有罪’的是那条龙?”
他的脖颈和耳朵泛起很浅的红色,简直更像个姑娘了。“行了,别管我了。你该赶快回去睡觉。”
“嗯,照顾喝醉了的同伴也是很重要的。我在想,也许可以给你讲讲另外一个故事转换心情……”
“求求你放过我吧。”他揉着眉心。
“……或者,”她有了主意,在一旁的背包里扒拉了一阵,掏出一只小小的黄铜口琴来,朝他摇了两摇,“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卢卡呻|吟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放弃般地又躺倒下去,背对着她拿毯子裹住整个脑袋。
不论怎样她都会吹的,她需要做些什么事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
外祖父去世前还没来得及教她太多,所以她只选了妈妈最喜欢唱的那首《雏菊花环》。这是支柔和又简单的曲子,在家乡几乎每个孩子都知道。
吹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夜晚就不那么寒冷了。轻缓的调子和簧片发出的微微震动使她觉得宁静。她按着记忆,一个音一个音专注地吹着,并不在意连接生硬或是偶尔走调。最后她干脆闭上眼睛。世界上只剩下一条音符连成的金色丝线,由她牵着一头,另一头在虚空当中飘散了。
结束了最后一个音节时,她轻轻呼了口气。木柴在壁炉里劈啪作响。夜间沉沉的寒冷与黑暗弥漫在四周,混合着灰烬和酒的味道。
她的同伴仍然一动不动,侧躺的身体在壁炉前投下一大团阴影。维洛耸耸肩,扯起袖子把口琴擦干净,塞回口袋里去。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很别扭的咳嗽。
“很听好的曲子,”卢卡低声说,“谢谢。我想我会尽量……尽量不再做噩梦了。”
她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了,拉起毯子盖住下巴,却又忽然叹了口气。
“得了吧,你别再给吓哭了就成。”
第11章 雾(一)
“嗯,卢卡?”
“什么都别问,我没心情回答任何问题。”卢卡飞快地说。
一路上他都能感觉到女孩的目光时不时戳在自己身上。好几次她想要开口,都被他岔过去了。
他头疼得厉害。
过去几年里他不是没有酗过酒,但好歹最后没有养成长期的酒精依赖。然而这一次,酒精不仅烧掉他的理智,还促使他选择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辩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但万一有哪句话叫那女孩发现其中的漏洞,然后追问下去呢?还有那个纠缠了他好几年的噩梦……只要她再聪明一些,说不定他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他坐在路边的一截朽木上,手里撕着一片枯叶,越想越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刻跟自己的坐骑交换一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