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头你现在这样笑好像狼外婆哦。”我说。祂听了嘤咛一声, 如同受伤的蜗牛般蜷起了身体。
我们沉默地眺望着雨中。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把自己藏起来了, 建筑物还有交通工具里人满为患, 像一个个塞满肉快爆炸的罐头。潮湿无穷无尽, 宛如病菌般侵吞着世界。
“接下来要到那边去吗?”占卜头问。
“是啊。毕竟是猫婆婆的最后一个要求嘛。”我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啊…去参加葬礼是不是要穿黑色来着的?”
“可你只有校服吧。”
“我有蓝黑色的睡裙, 上面画着宇航员和土星!”
占卜头沉默。
“不不不…反倒是那样更容易被赶出来吧?”原来祂也会吐槽啊。
“那你就说错了, 那个葬礼上又没人能看得到我!”
我朝祂吐吐舌头,跃入了雨幕之中。
不过是三个月没来, 艺术街尽头的房子已经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绿植基本消失不见了,剩下的也全都耷拉着脑袋,肉眼可见的命不久矣;门口巨大的龙猫公仔歪倒在泥土里,充当供奉的关东煮也不见踪影,小碟子中落满灰尘。
屋子里有许多肃穆的黑衣服,时不时从哪传出一声压抑的啼哭,叫人想到夜晚的猫头鹰。我给自己施加了“透明人”的诅咒,慢慢走向停灵的客厅。
潮湿一路向前漫延。
“实在是太突然了…呜!”
“上个月,猫婆婆突然说要把绿植送人,我竟然没有察觉,还以为她是要去东京养老……”
“……坚持最后的时光要在家里度过…偏偏是在护工请假的那天……”
“怎么说也是亲生母亲去世,怎么可以一直冷冰冰的坐在那!贵子小姐实在太不像话了!”
“那边的就是夫家的人吧?嘁,不过就是从东京来的——”
“嘘!”
“看到那副棺材了么?真是闻所未闻…小地方的人,真是不成体统……”
“是脑子出问题了啊,脑子出毛病的人才会这样做。忘记她以前干过的蠢事了么?”
“真不该让他们结婚。难道要把灵龛带到东京的家里么?”
“太可怜了。她的一生,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走到棺材前。明明是严格按照方案制作出的成品,却失去了当初的梦幻。
里面盛放着猫婆婆的尸体,被鲜花簇拥着,鲜花的颜色也很黯淡。
入殓仪式已经完成。尸体搽着裸色的口红,一小缕头发飘在额前,被妆点得像个强打精神的老太太——猫婆婆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并不像电影还有书本上说的、“平静得仿佛睡着了”。
一看就是死掉了。死掉以后还被入殓师敷衍的摆弄过,好像这样就能前往净土似的。
猫婆婆的女儿在灵前跪坐着,背脊挺直;并非悲伤过度的麻木、而只是漠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望着对面玻璃窗上不断汇集的雨水。
在起伏不定的人声组成的海潮间,只有她表现得像块礁石。这让我对她有了点莫名其妙的好感。
我顺着楼梯去到二楼。
二楼没有人,只有无边无际的雨声。将门一扇一扇拉开,只有一间房间残留着浓重的生活气息。我在小书桌上找到一封信,被猫咪不倒翁压着,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竟然收到死者的信,这让我稍微有点抗拒。
以我博览电影漫画的经验,里面多半寄托着浓烈的煽情。我以前一看到这种桥段就会快进。所以最开始我小心谨慎,一点点将信纸抽出,决意在察觉不对劲的一瞬间就将其封印。
结果开头是这么写的:
【展信佳放心,我不会写什么很恶心的话。拜托你可别做什么蠢事啊。】
我:“……”
宛如赌气一般,我一口气把信纸全部抽了出来。上面是这样写的:
【展信佳
放心,我不会写什么很恶心的话。拜托你可别做什么蠢事啊。
会在葬礼偷溜到二楼的无礼之徒,也只有你一个了。怎么样,是场不错的葬礼吧?
家里的植物送出去了很多,或许会有点凄凉。但来参加的人呢?倒不奢望有谁会为我哭泣,只要都被棺材的模样折服就够了。但凡是看到的人,哪怕再活五十年也忘不掉那副景象吧。】
…这是什么诅咒吗?
我快进了。
接下来是很长很长的一段唠叨,描述了为葬礼所做的种种准备,足以被收编记录成一册详尽的殡葬指南。
【总觉得还有想要和你说的事,但是一提起笔就忘记了。还有时间,让我再想想吧……】
下面有纸张被撕掉再重新粘黏的痕迹,大概是删掉了一段话。透明胶带贴得歪歪斜斜,连带着之后的字迹也很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