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去餐桌上等。”克莱恩没好气地说,头也没回地处理和羊腿一起炖煮的蔬菜。家常炖肉中加入的蔬菜不外乎洋葱、胡萝卜、嫩豌豆、土豆一类,如果需要提味的话就再放进酸甜的西红柿,作法和当年他在廷根煮给家人吃的炖羔羊肉大同小异,但现在他可以奢侈地添加调味料和香草,作为菜肴主体的羊肉也不再是省吃俭用买下的一小块羔羊肉,而是整支肥腴鲜嫩的羊腿。
但对他而言,只有和班森与梅丽莎一起享用的炖羔羊肉,才是让他永生难忘的美味。
“所谓的‘人性’就是让你怀念物质缺乏的穷困生活吗?”窃走克莱恩思考的阿蒙摸摸下颚,好奇地开口。脑袋一空的克莱恩停顿几秒将蔬菜切块的姿势,回神后的他转头瞪了在别人用刀时妨碍料理的无聊人士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
“无论你的身份或处境如何改变,总是会有些无法割舍的事物。”克莱恩随口回应,洋葱切开时散发刺激性的呛鼻气味,但神话生物们当然不会因此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在我看来,完全无法舍弃的只有自己的性命而已。”阿蒙笑着否认。这是祂唯一的弱点,祂并不介意在克莱恩面前道出,毕竟祂们已经在决战之时互相翻开最后的底牌,知己知彼。
时间的转轴能够将一切碾碎,化为齑粉。有形之物终有腐坏堕落之时,无形的情感或美德也会扭曲变质,最终遭人遗忘,而不朽的神灵们只需维持祂们的自我意识,就能持续地享用信徒祭献的信仰和血肉,从根源之处榨取万物。
“倘若出现不得不牺牲自身性命的时刻,你将会如何选择呢?”克莱恩像是和孩童说话一般,嗓音温柔和缓,他将胡萝卜俐落地切成易于食用的大小。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向来得天独厚。”背着双手观察克莱恩处理食材的阿蒙瞇起双眼,那瞬间祂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滑稽的笑话“但你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对吧?‘愚者’先生。因为你本该是那些朝生暮死的凡庸之辈。”
“是啊,我的确不是某些生下就被上天眷顾的家夥,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克莱恩勾起一抹微笑,对阿蒙过于刻意的挑衅不以为意。“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尽力挣扎罢了。”
“哦?但从结果看来,你的挣扎显然只是白费功夫,既然如此,何不顺从神灵谱写的剧本演出呢?”阿蒙缓缓踱步到克莱恩身旁,纯黑的魔法师衣袍令祂有几分学者般的儒雅气质,但祂所抛出的问句却带着无邪的残虐。
“安份地做个傀儡并不会带着安宁退场,只会招来无尽的绝望和悔恨。”克莱恩将切好块的胡萝卜拨入盛着洋葱的碗中,转身面对阿蒙。他正色说道:“不论如何穷途末路,人们都能选择面对命运的态度。”
“即使这使你落得被锁缚于悬崖绝壁,遭受恶鸟啄食内脏取乐的苦果(注1)?”神灵抬起右臂,修长的手指抚上眷者的胸腹,隔着单薄的衬衫感受活物的体温,似是鹰鹫将猎物开膛破肚的锐爪。
“盗火之人带给人类怎样的礼物,你的父亲应该也曾对你提起。”以巨人语谈论着古代的知识令克莱恩自然而然地微笑,彷彿是意外尝到了童年时期的奶糖,或是从橱柜中翻找出停产的游戏机,带着怀旧的欣喜。未曾断绝的昔日神话像是泛黄的老照片般,陈旧却历历在目,怀抱‘人性’、思念故乡的人从来不只有他而已。“能够见到夜幕里升起的万家灯火,即使身在悬崖,不也值得?”
“俯瞰的视角并非人类身处的高度啊,‘愚者’先生。”阿蒙讽刺道,祂的指尖施加压力,刺入腹部柔软的肌肤之中,惩罚般施予痛楚。
“没有人能回到从前,比方说我,比方说背负起与‘天尊’相争的命运的你。”克莱恩冷冷地说,不逊地直视支配他命运的存在。他掐住了阿蒙骨感的冰冷手腕,冒渎神灵的手掌瞬间龟裂失控,崩毁为无数细小的蠕虫掉落。“你早已不是无忧无虑的神子,阿蒙。”
透明的花瓣凋散地面,阿蒙抬起坚硬的鞋尖,一脚踩碎。
“1352年11月1日,今天的愚者先生相当无礼,如果追求‘人性’的结果就是导向自我毁灭,那么他展现得很是成功。”
“他似乎不懂得如何顺从和敬畏神灵,来自于那个时代的人们普遍如此。”
“……”
“……如果一切早有定数,那么我在无法摆脱命运的情况下晋升为‘诡祕之主’的现状,或许正是某位存在的刻意安排。”
“‘祂’期望着我的殒落。”
注1:普罗米修斯(英语:Prometheus),是古希腊神话中泰坦一族的神明之一。当时宙斯禁止人类用火,普罗米修斯看到人类生活的困苦,帮人类从奥林匹斯山盗取了火,因此触怒宙斯。宙斯为了惩罚人类,将潘多拉的盒子放到人间。再将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派一只鹰去吃他的肝,又让他的肝每天重新长上,使他日日承受被恶鹰啄食肝脏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