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们看到这时已经仗着拥有“隐秘”的权柄嘘声四起,要不是手上空无一物,祂们可能会像扫兴的观众一样抛掷垃圾。虽然知道塔罗会在“愚者”先生心中的分量并不一般,但仍是超出祂的料想,部分阿蒙失望地陆续离场,另一部分的阿蒙则因为期盼着成员们能给出令祂满意的回答而留下。
塔罗会成员们既然身为半神,当然不可能是单纯无知的一般人,在平复得知“愚者”落败的震惊之后,他们理当会盘算起自己的将来。正如“黄昏隐士会”和“心理炼金会”一般,非凡者们组建的组织仅因利益关系而合作,当所仰仗的神灵或首领失势,成员四散的情况所在多有,更为凄惨的状况则是降了位格的神灵被追随者背叛导致殒落,或者内部成员斗争相残,为了争夺非凡特性酿成悲剧。这类残酷的斗争事件有时甚至会导致国家兴替,或者使得整个途径后继无人,迈入衰微。
当然,如果这些成员们意图背叛“愚者”,那么他们会发现他们刺穿的只是一具虚伪的秘偶,到时关于“愚者”先生和“世界”先生的谎言会遭到识破,阿蒙仍能收获祂所期待的滑稽喜剧。
但是塔罗会成员们同样地令祂失望。
面对着落败失势、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的“愚者”先生,他们并没有表现相应的失望或愤怒,反而带着送葬般肃穆的哀戚,一些女性成员们甚至强忍着即将掉落的泪水,以“正义”小姐为首,他们站起身来,或取下礼帽,或提起柔软的裙襬,竟无人提出离去的要求。似乎塔罗会在秘密组织都有的情报与利益交换、序列提升的帮助、筹划合作行动之外,还有什么事物在触动着成员们的心弦。
“唯信仰‘愚者’先生。”塔罗会的成员们齐声说,他们恭敬地朝“愚者”先生鞠躬行礼,情景不像是秘密组织的黄昏,倒更像是远行临别的家族,离情依依。
“‘愚者’先生已经是我了。”阿蒙们不以为然地轻声嗤笑,祂注意到站在最下位的“世界”先生--克莱恩本人--有些发怔,似乎也没能料想到成员们的选择,有几分旅人归乡的踌躇,慢了一拍才跟着对“愚者”先生行礼。
塔罗会所展现的一切和阿蒙的知识相悖。
祂所认识的非凡世界总是充满着利用与被利用,吞噬与被吞噬,杀与被杀。祂们没有信任,缺乏真诚,人们提升序列的历程像是行走于寒冬的荆棘原野,残酷的死亡与疯狂相随,终将孤独。
祂记忆中神灵的失败绝非以伤感和泪水谱上休止符,而是丢失性命殒落千年,血肉和非凡特性一同被吸吮分食,金色的血液如洪水般泛滥大地,生灵涂炭。抑或是精神走向癫狂,家国倾覆,失去灵魂的肉身不得应有的安宁,成为胜者和背叛者的战利品、降临的容器。又或者存在本身遭到放逐或幽囚,无法传达的哀愿尽数化为疯狂的呓语,家族衰亡,子孙世代束缚于承袭的诅咒中,不得解脱。称为锚点的信徒们则重复着盲信和遭受抛弃的回返往复,怀抱着虚假的希望和教理,永远不能得知真相。
但特立独行的“愚者”先生却在非凡世界中掺入人类的规则,在封闭的源堡内绘制了凡俗的风景。虽然塔罗会成员来自世界各地,多数没有紧密的关连,大概也是为了情报或者神灵庇佑等等一己之私的目的而加入,但是他们尽管已然晋升为半神,在超凡的领域不再懵懂无知,在人间有着地位,却没有抛下失去力量等待衰亡的神灵。他们不但对塔罗会有着归属和认同,并且在“神性”之外有着多余的情感,像是体内涌流着丰沛而温暖的鲜血,像个人类。
他们和“愚者”先生太过相似。
阿蒙很清楚,即使祂特意降临在他们面前,揭露关于“愚者”先生的真实,塔罗会的成员们大概也能用他们将落未落的那些泪水去自圆其说,他们的关系不会动摇,这是祂长年观察人类归纳出的结论。是以阿蒙们纷纷意兴阑珊地离开,只留下其中一位负责纪录。
阿蒙那双蟒蛇一般冰冷的双眸注视着会议的进行,看着克莱恩交代成员们事项时谆谆叮嘱,带着几分家长一般的慈爱。这分关怀并非刻意营造的形象,来自于真心诚意的担忧,然而神灵分明更适合高深莫测的样貌,缺乏情感,无悲无喜,未尝经历失败和迷惘,方能得到信徒们的畏服。
阿蒙并不认同克莱恩的选择。
尽管从未拥有信徒,出生即是神话生物的阿蒙很清楚神灵应如何操作和信徒之间的关系。
虽然祂期待着“愚者”先生的真实身分被拆穿的时刻,但祂其实认同神灵对信徒的欺骗和谎言。无论是伪造的历史、空想的神话、捏造的圣书,对神灵或信徒而言都是必要的调味料,能使崇拜未知存在的愚眛化为清高圣洁的虔诚。当然,这个想法并不是因为祂身为“欺诈之神”而想美化骗术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