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朱赢垂眸点点头,听话地松开。
可他刚刚松开,就看见慕广寒呼吸微弱,指尖微动,主动攀上他的指尖。傅朱赢眼神微明,继而只觉一阵微疼,才发现慕广寒的手指正不断擦过他虎口一道扔在发白的嫩伤。
傅朱赢:“……”
“燕子窝”的某个夜晚,西凉的白色海东青飞过来,腿上绑了一管信件。
他截获了那信,偷拿回去,却不料那小信筒有特殊的开启方式,他用力拆开,结果手和信件一同被药水腐蚀。
不过几天后发生的事,让他猜到了信的内容——当晚那封信,本应是西凉王的降书。
若是他不曾拦截那只海东青,月华城主本在天降大雨的前夜,就该早早收了西凉的降。
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遑论眼下的危机。
是他,闯了大祸。
心脏在懊悔之中砰砰跳,他却倔强得地咬牙俯下身子,满眼冷静:“可是,望舒。倘若我不是那般用心事事观察,又怎会知晓,原来你与西凉王之间……过从甚密、交往多时?”
“甚至把所有人蒙在鼓里,互利互惠、交换人质。”
“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望舒,月华城主,名医穆寒。”他扬起一抹笑,“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多告诉我一些,好不好?”
那夜,满月猩红。
慕广寒病痛之中,苍白的唇动了动。
傅朱赢靠得很近,才听到他说的是——
“你走。”
“走,再也不要回来。”
傅朱赢默然了片刻。随即微笑,摇了摇头,朱红的痣好像泪滴:“走不了,也不想走。”
“我知晓你记恨我,也知道这么些年过去,我们两人都变了太多。但我此生已打定主意要会同你纠缠一辈子,绝不会放过你。”
“望舒,往好处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慕广寒苍白的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傅朱赢却伸出修长的手指:“很累了吧,多睡一会儿吧。”
月色朦胧,慕广寒满是疤痕遍布的脸上,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随即渐渐涣散,脱力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的样子,安静而温柔,是记忆中的那个让人怀念的、最好的望舒。
唯有此刻,傅朱赢才又伸出手去,将他垂落床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心里。垂眸,那触感又滑又凉、很柔很韧,他轻轻摸了一下又一下。
……
小雨纷纷,逐渐转大。
当傅朱赢从昨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时,已是数个时辰漫长的奔袭,马匹气喘吁吁,泥足深陷,追兵却还源源不断。
渐渐,他也打得有些累了,能明显感到手臂酸软无力。
偏偏追兵之中,跃然出现一匹白马。
马上之人正是西凉何常祺,还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
傅朱赢愣了愣,他的人生果然一直都很荒谬,像一个错漏百出的笑话——几年前,放弃了纯真美好,到头来南辕北辙。而如今兜了多年的圈子,磕磕绊绊好容易又回到那人身边,转眼又被逼入死局之中。
眼下,唯有勉力一战,赌自己不会死。
若是没死,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
犹记当年,他被街上混混打得破破烂烂都是伤,那人彻夜不睡照顾他,心疼愤怒溢于言表。一个人去找一群人算账。
傅朱赢手握利刺,等着敌人进攻。
可却只见何常祺的目光滞了滞,皱眉看向他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周遭西凉军倒是攻势正猛、气吞山河:“将军,前面就是淮水了!洛州败军已无路可逃,我们一鼓作气,将他们尽数打下!”
何常祺:“等等,不太对,这地形……”
【此人诡谲,最善佯装,莫要轻敌。】
西凉王的劝告犹在耳侧,但已经太迟了。何常祺突然勒马,而周遭漫天箭雨已随远近雷声隆隆与闪电划过倾盆落下,一时嘶鸣千里、人仰马翻。
何常祺的脸在那一刻是空白的。
他的眼中有一瞬的不可置信,随后很快,一切归于死寂。
第一次输给那人时,他骂那人卑鄙小人。第二次惨败他只就想狠狠骂自己——水畔高地林间,设伏绝佳之处。他刚才过来时,这个念头就已在脑中闪过。
可飞禽捕食时,往往只能看到眼前。
那也是猎人最容易捕猎它们的时刻。
他太相信连下四座城池、打得洛州军逃窜的功绩,一路追击,以为胜券在握。
败在轻敌。
北边山坡林中,李钩铃、卫留夷军自从干完烧粮草那一票后,早就绕回来在此地恭候多时。而南边山坡,拓跋星雨、钱奎部亦备足箭矢,在此等了好几日,只待今朝。
卫留夷离得那么远,不忘一脸紧张心疼,叫着:“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