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幸无法回答他,可仇千邑还是想说说话,现在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能听了。
仇千邑道:“在选择来离州时,我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干了很多坏事,杀了很多人,我的骨肉早已烂透,但还是不甘心。”
他似乎是讲给幸听,又像是讲给自己听。
“明明曾经我也志存高远,握瑜怀瑾,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仇千邑忘了,他眯着眼,回想自己的一生。
仇千邑出生在一个不大的村子里,爹娘恩爱,为人善良。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查出了灵根,资质上佳。辞家离去前,娘亲给他在佛前上香,愿他一生平安无忧;父亲为他准备盘缠,逢人便夸口炫耀自己的儿子要做仙人了。
他顺利的拜宗入道,度过了一段虽然艰苦但却充实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他被一个长老之子看上,誓死不从。
然后……然后什么?
是家破人亡,名誉尽毁,从此一落千丈。
那个长老之子放火烧死了他家,还有他的爹娘,就连香台上一个铜佛像都被烧成一滩水。
这似乎只是个意外,连邻居也是这么以为的,前去了解详情的弟子也为了巴结长老之子而草草了事。
他只剩一个人了。
权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可以随意杀人,全身而退。可以毁人清誉还大把人相信。
仇千邑痛苦地想,分明是别人的错,为何最后被嘲笑,被贬低的是他。
后来有人找上他,愿意给予他权力和武力,代价是要永远听话,完全服从命令。
仇千邑同意了。
他得到了一把星宿神弓,并于之灵魂相绑。星宿神弓很强,它不愧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但射出去的每一箭,都是从仇千邑魂魄上割裂的。但没关系,只要够强就行。
他用金色的箭矢贯穿了那个长老之子的头颅,那人连个字都没说就倒在地上,眼睛瞪的老大,血一点一点从他脑袋上的洞流出。周围所有人都在惊恐的看着他,胆战心惊的害怕下一箭射中的是自己。
仇千邑也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地放声大笑,像一个疯子。
大仇得报,他认了人,没管后面的事是怎么解决的,顺利离开了宗门。
星宿神弓是力量,是权力的象征。
主上赐予了他很多,其中就包括压人一头的权利。以前瞧不起他的人,现在都必须看他脸色行事。这种感觉如蚀骨之毒,躲不掉,甩不掉。
权力是把双刃剑,它伤害别人同时也刺伤了自己,可仇千邑就是舍不得。
他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像沼泽将他拉下。
仇千邑杀了很多人,大概有一百来个吧。尸身喂给沼泽,魂魄成为仆人。
草菅人命,他活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模样。
这就是代价。
“为什么是离州?为什么选我?”仇千邑问。
温润如玉的男子唇角上扬,道:“你不觉得离州多点离别才更符合它的名字吗?至于为什么是你……”,男子指了指天 :“命中注定。”
男子又道:“让王庆跟着你吧,你俩也熟,多个照应。”
王庆是主上培养的好手之一,灵力不高,极为忠诚。
是照应还是监守?
仇千邑眼睫半垂:“好。”
人喜欢追味过去,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或抬头看向前方,志存高远。
很可惜,他是前者。
想到这,他眼底泛起恨意。
可他又好迷茫。
恨?他很谁?
是恨一把火烧了他全家的长老之子?
是恨帮他手刃仇人却又推他掉入深渊的主上?
是恨见死不救,操纵一切的天道?
还是恨那个自甘堕落的自己?
他不知道。
仇千邑盯着幸的下颔,狼纹面具挡不住坚挺的面部轮廓。这段路坑坑洼洼的并不好走,可幸背着仇千邑却走得十分平稳。
像四处漂泊的飞鸟找到停靠的大树,难得的,仇千邑感觉到了安稳。他突然想抛弃一切,就这么靠在幸身上,由着他背着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坡路。初见时及腰的小孩,现在已经可以背着他行走山野了,还真是时光飞逝。
仇千邑扶上幸的脸颊,掌心上有着冰冷的面具和温热的皮肉,面具的边缘挤压着手心的纹路,硌得慌。
他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久不见光的皮肤白皙光滑,鼻梁处还有一道可笑的分界线。
幸的脚步停住,他疑惑地看着仇千邑,脸上的肤色略有不同,像一头吻部花白的黑狼。
仇千邑没忍住,戳了下幸的脸,失声笑了起来。
他的性子就这样,待不了一分的安宁,哪怕给人背着也要闹腾。
幸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仇千邑凝视那条直线,片刻后,他道:“我好像从未见你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