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灭业之火的破绽也正根源于此,倘若万一遇到至纯至臻无业无报者化形作乱,则必遭百倍反噬。世间唯一生前未被“恶业”沾染的生灵,唯有生机已定,但意识混沌的胎儿。上古典籍曾记载“胎鬼”一说。横死之胎,生前灵识强悍,死后怨念深重,方化“胎鬼”是为灭业之火克星。
然而,珠胎生灵者,凤毛麟角,除非天缘奇巧,否则皆出自神族,即便横死,难生怨念。
史籍所载“胎鬼”,这一万万年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凶灵今日,竟被他遇见了。
承曦甫一祭出灭业之火,在触碰那鬼胎身形的同时,毫无预兆的百倍反噬排山倒海一样兜头砸下来。他仿佛一瞬间置身火焰山中,滚烫的烈火焚烧每一寸骨血皮肉。不仅如此,更加蹊跷的是,那鬼胎的凄惨哭嚎好似尖刀利刃,能够冲破上神威压直抵他心房,并未造成实质性的损伤,却令他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深切的哀恸来。
“啊!”白隐玉一声低呼,左腿绊着右腿,把自己绊了个趔趄,连滚带爬地抢到承曦身侧。“怎么了?受伤了?伤哪了?重不重?”他一连声地,牙齿不住打颤,两只手无有章法地在承曦身上瞎摸索。
小神君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无力开口,眼神往殿门那瞟了瞟。
好在小狐狸精咋呼归咋呼,还是很机灵的。
“关门是吗?好,好,我这就去,你不要乱动。”
承曦无语,你看我像能动的样子吗?一战逼退胎鬼,他所受到的烈焰反噬跗骨戕神。仅剩的力气适才用来掩人耳目,暗处虎视眈眈的魔族既然有惑人心神的本事,在外间安插一两个眼线,也不算多么意外。
白隐玉将内殿大门牢牢关上,又几步跑回来,蹲在盘膝打坐的承曦身侧。他笨手笨脚地用手背蹭去小神君玉白的脸颊上涔出的冷汗,焦虑的视线把人从头盯到脚。
“如何?”
“到底伤在哪?让我看看。”
“那玩意是厉鬼吗?还是什么蹊跷的妖怪?”
“是不是很厉害?比紫云前辈还厉害?”
承曦被他吵得头痛,勉强睁眼,对上小狐狸眸光中清清透透的水色,意欲责备的两个字倏忽咽下,哑声开口,“坐下。”
白隐玉听话地坐到他身畔,紧紧挨着。承曦伸手,将他一直手掌握入自己火烫的掌心,阖目吐息,再无言语。
白隐玉一动不动地,眼睛也不敢稍眨,直到察觉承曦呼吸渐趋平稳,白得透明的肤色略微回暖。
“你……”他小心翼翼地,“伤得重不重?”
半晌,承曦回答,“无妨。”
小狐妖心底偷偷松了一点点气,“那,”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握着我的手会恢复得快一点吗?”
承曦:“……嗯。”
少年漆黑的眸子亮了亮,“那我还能做点什么?握两只手?或是我抱着你,会不会更快?”
承曦眉头紧锁,语气严肃,“你老实一点。”耳尖却漾出一点可疑的红晕。
“哦。”小狐狸精撅了噘嘴巴,蔫蔫地消停下来。
承曦简直拿他没办法,又恢复些体力,低低道,“你不要招我,熬过这一时半刻便好。”
小狐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我哪里招你了?”
神君息声,不再理他。
那胎鬼虽专事克制于他,但本质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凶神恶煞。法力修为过得去的神官、大妖皆可收服,只是度化费事些,需得找到父母坟茔方可行事。适才情急之下,他来不及传讯天宫,只能就近给苍凌递了消息。只要挨到狼妖赶来助力,便可对症下药,扭转乾坤。
然则,事事皆不如人意。那胎鬼不过退避片刻,旋即卷土重来。且犹如骤然开了窍一般,将荒山野岭的孤魂野鬼全部召唤而来。
承曦尚在调息,白隐玉内外殿来回折腾,叮嘱众人勿必妄动。可那些孤鬼中自有殿中人至亲,声声哀泣勾人魂魄。很快,便有人心智不定,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承曦勉为其难,以短暂积蓄的三成修为封锁大门。众鬼徒劳无功,发了疯似的阴气撞得四面围墙咣咣作响。
僵持须臾,变数陡生。一干怨鬼结阵,将百十米开外的河水吸附而来。汹涌的水势顺着门窗的缝隙倒灌,很快便没过了殿中诸人大半腰身。这一下,殿内彻底乱了起来。
隐于暗处的敌人于茫茫六界中寻得胎鬼,以无辜者性命逼他就范,一步一步,下的皆是好棋,他怎可不应?
承曦最后吐纳一息,缓缓起身。
白隐玉死死地攥着他指尖,“你要做什么?再等等,苍凌很快会赶来的。”
承曦低头与他静静对视,一字一顿,“责无旁贷,生死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