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张起灵竟然不接烟也不开口,仍只是看着潘子。看得潘子摸不清他的路数,连底气都给抽出去几分。
但他现在有求于人,哪怕是热脸贴冷屁股也得把话说完。他也不把递着的那支烟收回来,就那么摊在手里,又接着说道:“张小哥,我从不求人,这次开口也是迫不得已。你好歹赏脸听我把话说完吧。”
张起灵看那潘子的神色,已知道今天若是不听他这一席话,潘子能跟他急起来。便从他手里拿过那支烟,但潘子划了火柴要给他点,他却不动。他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也知道吃人的嘴短,此时抽了烟,如果潘子要请他帮忙的事他不做,再开口就没那么容易拒绝。
但潘子只当他是木头一块,见他不让点烟,便不再劝,只把自己手里的烟点上,抽了两口才跟他说这怕是一件要他救命的事。说完见张起灵没有拔腿就走,潘子便去繁就简地跟张起灵说了吴邪在场部的情况。
“我怕我这个外甥再待下去就要寻死。他是很勤快的,脑子也很聪明。张小哥,你要是能带他去巡山,就是救了他一命了。”
等他说完,张起灵也不问别的,只淡淡开口道:“吴邪是谁?”
潘子担心他这样问,是想说从不认识吴邪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帮忙的意思,便赶紧解释道:“你是见过他的。几个月前,他给你发过物资。”
这样一说,张起灵就想起来确实有这一回事。他对吴邪很有印象,林场的人大多冷漠,他不理人,别人也就当他不存在。只有吴邪以为他听不懂汉语,即使朝鲜话蹩脚也要说出来试一试,好像外界的回应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就连张起灵突兀地教他重说一遍,他也能顺从地跟着学。由于离群索居,张起灵没怎么见过孩子。吴邪这种情况,张起灵只能拿动物的幼崽与他类比。就好像吴邪是刚刚开蒙的生灵,对天地万物充满了好奇,又本能地汲取着新的知识和技能。
张起灵在那之后也下过几次山。不过他不像林场的工人每天都是掐着时间过日子,即使有时他还会在场部大院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进山,但往往他这一来一去,除了必须要见的人之外,旁的一个也碰不上面。因此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人叫吴邪。
从潘子的一番话中,张起灵自然也明白吴邪的处境艰难。他不像是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不通人事,而是本身性格沉寂的同时,还很能分得清楚什么与己有关,什么又与己无关。
而这世上无关的事情太多,就会显得他非人起来。
张起灵最终还是在潘子面前点了头,简短道:“让他准备好,明天跟我上山。”说罢他便把潘子此前硬递给他的烟又塞回了潘子手里,然后径自离开,继续办他的事去。
他这时对吴邪的庇护也不是出于有关,而是一种怜悯。与他在此前山间行走,看到受伤的动物,只要有救他便会施以援手没有区别。
但对潘子和吴邪来说,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当晚,吴邪下工回来,潘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吴邪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心中的烦闷都少了几分。他吃过饭之后,想去见见张起灵,但潘子却道不用:“他答应的事就从来没有改过口。横竖明天早上就能见了,你不如现在安心收拾打包去实在。”
他们便一起回了吴邪的宿舍,潘子坐在旁边,仔细盯着吴邪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以防他落下什么要紧的,又带上一堆没用的。
吴邪离开杭州之前,家里也是这样,只不过他父母二叔三个人的阵仗,是比潘子一个人要大些。他从没把十崖子林场当作是自己家,但现在潘子守着他收拾进山的行李,竟让他再一次有了即将离家远行的感觉。
他背过身去定了定神,免得又要在潘子面前流下泪来,让潘子担心他到底能不能吃下巡山的苦。他一边往包里收拾着他们选好的行李,一边说:“潘叔,我今晚再给家里写封信,跟他们说一声我要去山上了,以后每个月才能收寄一回,免得他们担心。你有空帮我寄出去吧。”
潘子应了一声,又叫他打包墨水的时候小心,不要半路打破。
吴邪点点头,又道:“潘叔,以后张起灵每次出山,我都下来让你看看我,绝对不会偷懒不来的。”
潘子又应了,只道让他自己多当心,注意安全为上。虽然现在是他们仰赖张起灵的帮助,但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如果他欺负你,一定不要自己忍着。本来让你上山去,已经是没路走的路了,但有些气受得,有些受不得。你在山上能与他相处最好,不行你就告诉我,我再想办法。”他想到了吴三省在电话里说的那一席话,又加了一句:“麻烦一点没事,你高高兴兴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