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萧琰并未强烈反对。
他只是神色莫测地看一眼傅彦泽,淡淡说了一句:“既是早就定好的,我自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傅大人到底年轻,难免心高气傲,往后要做帝师,可得时时掂量自己的身份才好。”
这话说得莫名,毕竟,傅彦泽在大多数朝臣的眼中,都已足够谦逊虚心、沉稳踏实。
只有傅彦泽知道这话里的别有用意。
议事结束后,他没有跟随众人一起离开,而是在齐慎的示意下,单独送其前往专供其歇息的屋子。
齐慎没有多说其他,只是在临近台阶的地方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没有月亮的夜空。
“一眨眼,已是年尾,明日天再亮时,便是新的一年了。”他双手背在身后,在冷气里咳了两声,一口口热雾就那样散开在夜色中,“从光,将来,扶持新君左右的重任,我便交到你的手中了。”
人至暮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冥冥中,却好像又开了一窍,对许多人和事,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应。
譬如,他感到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也感到眼前的年轻人,将会是下一个能站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众臣
之首。
旧岁的寒冷夜色里,傅彦泽站得笔直,第一次没有多说一句自谦之词,沉声道:“下官将竭尽所能,不负大相公今日之托。”
第153章 坦白 别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
傅彦泽看着齐慎进屋后, 没有直接回到宣政殿附近专设给官员们歇息的地方,而是一个人在寒风里站了片刻。
他试图独自消化胸腔间激荡的情绪。
那种激荡,源自于再次亲身经历了朝廷的一场巨变, 也源自于自己即将踏上曾经最向往、最憧憬的那条路,同时, 还夹杂着几分无端而微弱的迷茫和彷徨。
也许,就是在这种难以理清的情绪, 催动着他的脚步最终转了方向,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昔日的另一个权力中心, 如今越发显得门庭冷落,连守门的内监都只剩下一个。
等几日后,新君继位, 从这里离开, 这里便要陷入长久的, 也许是十几年, 甚至二十年的沉寂,直到下一位储君诞生,入主此处, 才会再次恢复人气。
“傅大人, 这时候就过来了,可是来看望靳将军的?”守门的内监从门房内迅速出来,挫着感受到寒风的手,面带微笑, 好声好气地询问。
他大约也感受到了宫中不同寻常的氛围,对自己的前程正感到渺茫,言谈举止间,颇有些无奈的感慨, 见傅彦泽在这种时候,仍如此频繁地往来东宫,心中已自发将其归入“自己人”中。
其实傅彦泽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见他这般问,便点头答道:“正是,敢问内官,今日太医可有来瞧过?”
内监一面向一旁让开道,一面笑着答道:“瞧过了,想来情况是不错的,尤总管说了,傅大人是东宫重臣,当来去自如,大人快进去吧,外头冷,奴婢就不耽误大人的工夫了。”
他说着,朝着某个方向虚虚指了一指,示意其走小路。
先前尤定已交代过,这几日,傅大人过来不必阻拦,只是不要大张旗鼓,尽量让他走小路进出。
傅彦泽心领神会,按着内监指的方向快步行去。
一路上空空荡荡,几乎不见人迹,一直到靳昭歇的那间屋子附近,才远远见到尤定。
看来那个女人也在。
她累了一天,又在宣政殿中看了那么一出,回来之后还要安抚两个孩子,应当筋疲力尽,却还要来这儿看望靳昭,傅彦泽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尤定一看到他,便笑着迎上来:“傅大人!可是过来看望靳将军的?如今穆娘子正在屋里,等了好一阵子,靳将军才醒,想必还有话要叙,劳烦傅大人到屋里暂歇稍等。”
大冷的天,自不好让人在外面等,便他这样伺候人的内监,衣裳里也带着暖炉,在掩了一半门的小隔间里听候召唤。
傅彦泽只好依言跟着他进了紧邻的一间小屋,经过那道紧闭着的门时,他的目光忍不住瞥了瞥从里头透出来的明黄的灯光。
“这儿有热茶,”尤定没有久留,斟了一壶热茶留下,便出去了,“大人用些。”
屋里很快静了下来,除了外头忽高忽低的风声,一切都如死了一般寂静。
傅彦泽独自在榻上呆坐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冬夜寒风的呼啸声中,慢慢分辨出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