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他又想,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母亲并不想活着。
活着还不如死了。
是他,只是他想让母亲活着罢了。
于是糖葫芦便成了梦魇,在很小的时候,追着艰难入睡的他,喋喋不休。
“为什么不选我?”一会是成了精的糖葫芦。
“为什么选了我?”一会是母亲那张可怖的脸。
“选我吧。”“不,选我。”
当两者同时追来,把他逼得跌在地上的时候。
他从梦中醒来,坠崖般的可怖感觉让他四肢瘫软。
“我不要……我不吃”,周卜易甩手把糖葫芦推开,惊慌地想要从顾棉腿上下去。
糖葫芦落了地,滚了一圈粘上灰。
恐惧如跗骨之蛆,消磨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许久不曾发作的离魂症终于爆发,黑夜如期而至,眼前再也没有光亮了。
顾棉在他耳边说的所有话都化作了经久不绝的雷雨声。
雷雨中,惨白的脚在他面前晃过,他强装镇定,没有后退。
“你想见她,如你所愿。”
大雨里,他伏在地上,手臂粗的长棍一下下敲着他的脊骨,势要将它震碎。
“为什么逃?”
雷声响过,他满脸血污,在泥水里艰难抬头。
“我……没逃。”
没有逃,他知道逃不掉的。
他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
看一看,他要倾注一生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为此,他折断了脊骨,倒地不起。
——小孩啊,看你一眼怎么这么痛啊,痛得我想死了算了。
又是一个雷雨天,头很痛,噬心蛊很磨人。
顾棉跟他赌气,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于是心里的痛盖过了一切,盖过了他此前受过的所有苦难。
再后来,他就麻木了。
他为了确定顾棉的身世,为了向徐川问出还有多少知情的人,他进了诏狱。
那里很黑,那里每天都在打雷下雨。
雨是红色的血,雷是人的呻吟。
周卜易安静地跪在佛前,腿上压着石板,膝下扎着针。
血液一点点流逝,蜿蜿蜒蜒的。
像他走过的那些可悲岁月。
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没有哭。
可想到顾棉的时候,他哭了。
——爱你的代价好大,好大。
他快要受不住了。
“顾棉……”
问青天重逢的那一日,他想——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会不会很开心?
从前只是小半年不见,我回来的时候,你都会很开心的。
可当他被推到在地,被针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当他跪在顾棉腿边,顾棉把那杯茶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期望都破碎了。
——我为你葬送了一生,得到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从那一刻起,他仅存的那一点点求生欲就此彻底消失。
算了吧,就当它是个任务。
算了吧,我本就是个工具。
我本不甘心生来没有做人的权利,是你亲手将我打上奴的烙印。
此后他再也不想寻那一线生机。
太累了,这潦草的一生。
早早结束吧。
“顾棉……”周卜易看着空气,看着那个幻境中龙袍加身高高在上的顾棉。
他低喃,“真好。”
可以去死了,真好。
“陛下……臣请您看一场烟花吧,再给您变个戏法。”
戏法的名字叫大变活人,烟花绽放之后,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顾棉很慌,非常慌。
周卜易在笑,濒死时释然的笑。
怎么会这样呢?之前周卜易明明说过,当年要是选糖葫芦就好了的。
周卜易难道不是很想吃吗?他看见有卖的,特意买来给周卜易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卜易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戏法什么烟花什么意思
“先生……先生你醒一醒”,顾棉慌乱地抓住周卜易的手,“那都是假的,是假的,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周卜易在挣扎,想从梦中醒来。
可这一句话,又将他推了回去。
你不知我苦痛,怎敢轻言过去。
你怎么敢这么轻易就把它揭过
“呜……”周卜易从顾棉腿上爬走,往角落里面藏,“呜呜呜……”
他哭得很伤心,“我……呜我……”
“不是……不是假的……”
那是他一步一步,带着满身伤痕从血泊里爬过来的路啊。
那是他丝毫没有保留的爱啊。
顾棉怎么能这么轻轻松松就否定它呢?
顾棉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他爬到床上,生怕惊吓到美人,只是慢慢的,一点点靠近。
“先生……”顾棉看准时机伸手环住周卜易,把他圈在了怀里,“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不容易,我没有否定过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