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雪略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蔺公,又垂下头道:“蔺公,之前咱们给大院盖角楼时,白将军就已颇为不满,来找了几茬事,但那时我们是在宅子内搭东西,不越规制他管不了我们,可挖水渠是占了城里的地,小的担心哪怕上报申请了,都司卫所也不会批准。”
都司卫所是隶属于军事体系下的城市规划部门,该部门的职权范围,就包括统筹城内的布局和建筑,使它们能够适应城市的防御作战。
都司卫所在边关等地的话语权甚至高过知县的工房部,基本就等于是主帅白巡手里的部门。
蔺南星眉头微皱,嫌烦地道:“不必报给他,咱家和正君只要留在雁城一日,岁安大院便要加固一日,雁城如今空了大半,咱家就是在城里再建个城,白巡也管不着咱家,他的人来了,就让咱们的人打回去,莫闹出人命就行。”
逢雪得了上司的准信,琢磨了会儿,心里有了主意,沉声应道:“是,蔺公。”
蔺南星点点头,又问道:“宅子那头修葺得如何了?”
他最近都睡在明月楼里,已好久没回过监军太监专属的宅第里了,自然也不知道那处的修缮进度。
逢雪道:“监军太监宅的墙头已全粉刷完了,瓦片都换新了,小公子的玩具小的们目前备了三箱,蹴鞠场也在院子里盖好了,正院里的移栽了梅花、银杏、鸡爪槭,屋里放了水仙,山茶,花匠们说保准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一步便是一景,约摸再过上两三天也能布置完毕。”
北军驻守的地方是极寒之地,因此来北军监军的太监也多是无权无势的奴婢,这样的宦官自然没什么钱财修葺家宅。
蔺南星刚到雁城时,监军太监宅虽不至于四面漏风,却也瞧着光秃秃的,比不得竹里书斋清贫温馨,竹林飘香,也比不得蔺太监第阶柳庭花,碧瓦朱檐。
蔺南星自己一个人住时,倒也不觉得这宅子落魄,可知道沐九如也要来后,他便看那空荡荡的宅院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蔺南星道:“让他们动作再快些,咱家的正君这几日就要到了。”
逢雪在宫里时没少听大内关于蔺公和正君恩爱伉俪的传闻,也时常听起逢力说蔺公如何爱重正君,甚至还为了家中正君遣散了后院之类的轶事。
如今他亲自跟随了蔺公,这才知道逢力所言非虚。
蔺公自从知道正君要来之后,光是修缮两座宅院的银两都花了将近万两,城里好些穷苦人家的经济条件甚至都被这挥金如土的壮举带得微妙得富裕了一些。
逢雪应道:“是,蔺公,小的……”
他话未说完,就见面无表情,甚至有些蔫懒的蔺公突然精神一振,腰背瞬间挺直了不少,像是更加顶天立地,魁梧不凡了。
逢雪眉心一跳,低头往城下看,就见风雪里隐约出现了一人一骑的影子,人影圆滚滚的一个叫人看不清晰,马儿却能看出肩高身阔,毛色微红,像是匹神驹。
转瞬间那一人一马便冲破了皑皑风霜,那匹好马昂首挺胸,蹄声轻快地载着名郎君,悠悠向南城门走来。
马儿说不出的气定神闲,马上的人更是缓带轻裘、雍容不迫。
那郎君头戴风帽,身披火红狐氅,眉间挂着亮晶晶的翠绿叆叇,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像是个腰阔十围的大汉,只露出一双握着缰绳的素手,和一张素白.精巧的脸来。
蔺南星凤眸圆睁,像是忽然被城下的郎君焕活了一般,动如脱兔地将脑袋和上半身全都探出了城墙,响亮的呼喊声霎时扩散出去。
“祜……阿祜!”
蔺公的声音本在宦官里算是低沉的,如今却硬生生地拔高了好几个调子,好似一只被卡住了嗓子的鸡。
跟着蔺公上过战场,议过军情的逢雪,只见过蔺南星人五人六,嗜血杀神的模样,哪怕蔺公给正君盖房子时,也是沉着稳重,不苟言笑的。
何曾见过这样失态的蔺公。
就是城楼上的其他小兵们,也从未见过蔺南星这般咋咋呼呼的模样。
城上城下,附近的兵士们不由纷纷侧目,视线来回地打量城头马上的两人。
城楼下的郎君闻声,也抬起了头来。
刹那间,被白雪蒙得褪色的天地,洒扫后依然灰暗冻结的道路,都在一抬眸里,被染上了浓墨重彩的色泽。
郎君眉目如画,肤白如脂,唇色和面颊却艳红如霞,丰腴的唇瓣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似乎这人不论说什么,都已无关紧要。
只是这惊鸿照影的容色,一行一止都美的天资,就已让人心神震撼,魂不守舍,连那唇齿间飘飞出的白雾,都似仙气一般,不染凡尘,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