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认认真真地听完,摸了把小相公的发顶, 安抚道:“好,我定不会离开床榻的, 你快去吧, 元宵交给我就好。”
蔺南星道:“好的,少爷。”
他又向沐九如说明道:“今次我放秦屹知进门,其实是想探探他成为内臣之后的打算, 以及他如今对元宵的感情。”
“我离京以后, 在圣上心里能有些地位的内臣,目前看来只有秦屹知一人,若是秦屹知还看中他同元宵的血脉亲情,兴许会愿意在京城帮衬我们。”
沐九如从不在大事的决策上对蔺南星管上头管脚, 但蔺南星也从不瞒着沐九如这些。
夫夫二人向来是互通有无,休戚与共的。
沐九如点了点头,蔺南星继续道:“若是秦屹知不欲同我们有所牵连,那就只当是让元宵等下去见一见兄长,后日我们离了京,怕是得有两年的时间,元宵都见不到原来的亲人了。”
沐九如温柔地道:“辛苦老爷为家中操劳了。”
他看着自己顶天立地, 又足智多谋的小郎君,轻轻点上这人的鼻尖,笑道:“元宵的小爹爹,怎么这么好呀?”
沐九如说话时,刻意学了点元宵的奶声奶气,音色变得酥酥软软的,听得蔺南星耳根都软了。
蔺小郎君捏了下自己滚烫的耳垂,道:“少少爷,那我去了。”
“再等一下。”沐九如叫唤了声。
随后他起身走到柜子边,取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蔺南星。
沐九如轻叹着道:“秦屹知的伤势未必好全了,他从宫里赶来,路程也不算短,若是他身体不适,你把这药粉给他,让他敷上。”
蔺南星接过冰凉又煨热的瓷瓶,又看向眼前煦煦春风般温润的心上人,,满心眷爱地道:“好。”
——
月色如练,夜深露重。
鹿韭苑侧屋门扉大敞,秋日的晚风闯堂而过,将久无人气的厅堂吹得透骨寒凉。
蔺南星走进屋门之时,秦屹知已在内恭候许久。
昔日神清骨秀、风流酝藉的帝师秦侍郎,如今褪去大红官袍,不再被朱佩紫,而是改换上了六品宦官的绿底五彩花衣,头戴三山纱帽。
蔺南星现下闲赋在家,穿得反倒是平日燕居的常服:金冠锦袍,红衣黑靴,衣冠济济,仪表堂堂。
两相对照之下,曾经目下无尘的世家公子,与卑不足道的宫中阉宦,境遇全然掉了个个儿。
秦屹知立在堂中,面色极差,俊逸疏朗的五官像是退了层颜色一般苍白无光。
他唇角紧绷,微挑的眼眸垂望地面,愣怔怔得,满目沉郁死气。
唯有挺阔的脊背,风吹不折地板直着。
即使身体不适,双腿微颤,秦屹知依然站着等待主家的到来,不曾无礼地擅自落座。
——这人骨子里存留着的是世家子弟、谦谦君子的风骨,但身子和身份,已彻底地成了个阉宦。
蔺南星重重踩了几下地面,慢慢向屋内走去。
秦屹知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望向高大威仪的蔺中贵。
他眼中划过些许难堪,随后俯下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如每个六品宫人面对四品掌印太监时一般,弯下自己的腰杆。
秦屹知低眉敛目地道:“见过蔺公。”
四品太监对六品宫人可以无需回礼,但蔺南星依然点点头,回了句:“秦公公。”
秦屹知的身子瞬间绷着,双拳在袖子下紧紧交握,同他撕裂般疼痛的双腿一起微微颤抖着。
再抬起脸来时,秦屹知的面色平静如常。
蔺南星看了他两眼,坐到屋里的主座上,摆摆手,道:“坐。”
若是站在此地的人依旧是那个身为帝师秦侍郎,蔺南星再不欢迎,也得说上一句“有失远迎,秦大人请坐”。
但如今的秦屹知,蔺南星愿意让他落座,都已算得上是不欺暗室,没有落井下石了。
秦屹知应了一声,寻了个位子缓缓坐下。
弯下膝盖的动作与腿根触碰椅面的挤压,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霎时汗如雨下。
蔺南星也有过这般坐卧都痛的时候。
沐九如给的伤药此时就揣在他的袖中,但他若是现在拿出药来,估计秦屹知只会觉得他是在折辱人,平白误会了少爷的美意。
蔺南星只做对秦公公的痛楚视而不见。
屋内没有留下仆役伺候,蔺南星便自己拿了套茶具出来,慢慢悠悠地泡起了茶。
他打开描金紫砂壶的杯盖,铲了勺今秋新上的铁观音拨入壶中,动作飒然随性,又别有分风劈流的气度。
蔺南星一边往壶里斟入热水,一边淡淡说道:“犬子今日歇息得早,方才下人来报,说秦公公登门拜访,要探望犬子,咱家这才把他叫醒了过来,现在韶光许是还在穿衣梳洗,请秦公公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