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胸口堵堵的发闷,闻言心里更是像坠了千斤大石一般沉重:他本以为蔺南星是受了什么外伤,实际情况只怕要比他预想的糟糕上许多……
蔺南星的手腕,此时已乖顺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底。
这只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肤,在剧痛之下经络虬结。
纵横交错的伤疤被绷得张牙舞爪,似乎马上就要重新裂开,流出血肉来一般。
小郎君的手心里,依然握着被汗水浸满的头发,始终不曾放开。
仿佛这就是他医病的良药、解痛的良方。
沐九如轻柔地搭上蔺南星的手腕,后者的呼吸顷刻重了一些,指节更加用力地握紧那段青丝。
沐九如心疼地皱起眉头,对蔺南星道:“南星,你看着我。”
蔺南星温驯地抬起眼来。
沐九如俊美无双的脸庞快速地向他靠近,吻上了他的嘴唇。
香软的舌尖叩入他的唇齿,属于沐九如的馨香蒋蔺南星浑身包裹。
唇齿间的动作占据了小郎君的所有心神,瞬间把无孔不入的疼痛被挤到了极远的地方。
像是窗外的雨声一般,淅淅沥沥敲响着。
但不论是痛楚,还是疾风骤雨,对此刻的蔺南星而言,已成了无关紧要的,毫缕烦扰。
沐九如的指尖试探着按下,小郎君又发出了低低的闷哼。
沐九如立即用力地吮了一下对方的嘴唇,在彼此口腔中发出暧昧的声响。
蔺南星的痛哼变了调,紧绷忍痛的身体也在沐九如的照料中放松了下来。
屋外风雨晦暝,掀雷决电。
屋内的两人,疾病相扶,相濡以沫。
沐九如在水声、呼吸声和小相公的轻哼声中,感知指腹下的脉息。
三脉无休无止地跳动,将不灭心火推往君主之官,让的血液流向心肝骨肉。
也脉脉地吐露出切肤之痛,膏肓之疾。
沐九如亲吻的动作渐渐地缓了、停了,他后退开来……
蔺南星睁开眼帘,看向他的夫郎。
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从沐九如莹亮的眼中一闪而落,越过叆叇的镜框,穿过白玉般的面庞。
破碎在夜色里。
沐九如此前从没想过,蔺南星的身体居然会亏空至此。
他曾以为魁梧康健的小相公、哪怕身患残疾依然英武不凡的小郎君……
原来竟是由内自外地百孔千疮,情深不寿。
究竟有多少个他酣然沉睡的夜晚,蔺南星因病痛而辗转难眠,握着他的发丝,孤身一人苦熬过漫漫长夜……
沐九如这一生很少哭泣,他也不能哭泣。
可是浩然上涌的千愁万绪,百般心疼,又如何能压抑得住。
他此刻探到的是蔺南星的病痛,抚摸的是蔺南星的血肉。
可这又何止是蔺南星的表象骨肉、十病九痛。
这是他的小奴婢长达六年的寻寻觅觅。
是蔺南星向沐九如疾驰而来时踩下的每一个血淋淋的足印。
他的蔺南星为了寻他,救他,流的是血汗,烙的是伤疤,减的是寿数。
损耗的,是一颗万死不悔的不渝之心。
第二颗、第三颗泪水自沐九如的眼中接连落下,他几乎要握不住手里那细细的一弯脉搏。
即便如此,沐九如依然在竭力地平复情绪,稳定紊乱的呼吸。
他用另一个手重重地捂住口鼻,阻止过度吸气,以免此刻发病,反倒成了要被蔺南星照顾那人。
泪花在无声的,压抑的抽泣中,浸湿手心手背的肌肤,顺着手腕缓缓滑下。
蔺南星望着沐九如痛心的泪水,眼眶也红了一圈。
他撑着身体,靠近了沐九如一点,虚弱地哄道:“会好的,少爷,我会好的,我会康健起来,会长长久久活着……”
沐九如重重地抽吸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小相公,他的小奴婢,自然要长长久久地活着,谁也不能带走他的性命。
他们才刚刚相逢,他们才刚刚相守,他们才刚刚开始相爱……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几滴微光,在近乎起誓般的颔首中,沿着沐九如的下巴坠下,在夜色中划出流星雨般的道道辉光。
蔺南星的心痛,早已盖过他身上的所有疼痛。
他想把沐九如抱在怀里细细地拍哄,想抹去沐九如的泪水,又或是像沐九如刚才做的那样,把沐九如亲吻得无暇他顾。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
他只能凑上前去,轻轻吻上沐九如泪湿的手背,用压低的声音柔柔哄道:“少爷别哭,以后就会好的,有少爷陪着我,我很快就会好……”
温软的唇瓣碰上沐九如的肌肤,印上一个温软的水痕。
虚弱的汗水,伤心的泪水,缱绻的涎水混作一团,在肌肤触碰间交融汇聚,化作极其苦涩的咸味,在一掌之隔的两端,洇润相濡以沫过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