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纪凝的家,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她对这里,几乎没有留恋。记忆被分割成好几段,一段可怜巴巴的童年时期,一段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时期,而第三个部分,是失忆后被篡改人生的“名门淑女”时期。也许傅明亚和纪国亭并不知道,那三年时光,她过得并不好,直觉告诉她失去了珍贵的东西,却想不起来,按部就班地生活,每个人都来告诉她,她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她不认识自己。
从主卧出来,绕到尽头,要走过很长的旋转楼梯。
纪凝经过每一个房间,不曾停留脚步,脑海中淌过许多回忆。
一些记忆是空白的。
她的步伐忽然停下:“吴姨,以前竹竹住这个房间吗?”
她打开这个房间的门。
屋里早就被清扫干净,婴儿床已经丢掉了,像是还没想好该拿这个房间作什么用途,一直空置着,还欲盖弥彰地堆放了些杂物。
这一刻,纪凝好像忽然握住了打开时空宝盒的钥匙。
她记得婴儿床是木质的,底下带四个滚轮,掰正滚轮按钮,小床不再移动。
这么小的婴儿床,竹竹躺在上面,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那时候的她更像一颗糯团子,还没有长牙齿,小嘴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有一次,纪凝没有把轮胎卡扣掰正,把小宝宝放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踢得小床滑出一小节距离,自己吓了一跳,小婴儿竹竹反倒在笑。她便将孩子放在婴儿床上,轻轻地推,假装那是摇篮。
纪凝经常趴在婴儿床边,和小小的竹竹互动。
那些记忆细碎,却不再黑白,她能清楚地想起,那些午后宁静的时光。
她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傅明亚曾经的怒斥声在脑海中回荡,掷地有声。
“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是有多见不得光?”
“我能信得过你?你就和你爸一样,恶劣基因果然会遗传。”
那些时光里,所有的矛头指向她。
独自对抗,并不仅仅是因为任性,她不被信任,也不相信任何人。
她是一个快乐的新手妈妈,坚信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能照顾好竹竹,让宝宝安然无忧地长大。
然而不久后的那场车祸,带走她对孩子全部的记忆,孩子被彻底遗忘,孤苦无依地流落在外。
短短几步,耗去纪凝的全部力气。
吴姨连忙上前扶着她。
“外面下雨了。”吴姨说,“凝凝,你等会,我给你拿把伞。”
纪凝垂下眼帘。
她忽然很想和江乘说话,拿出手机,找出通讯录里从来没有拨过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他的声音仍旧低沉温润。
纪凝吸了吸鼻子。
“你在忙吗?”
“不忙,我在等人。”
纪凝有些怔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推开了纪家的大门。
北城的冬夜,不像雪岭那样冷得刺骨,可她仍然迫切地想要汲取一些温暖。
细雨淅沥沥下着。
江乘就站在不远处。
月光洒下,他靠着车,额前漆黑的碎发还沾着雨滴,神色倦懒,像是有些困。
看见纪凝时,他从车里拿出伞。
打开伞,逐步向前。
他的记忆,回到那一年初相识的雨夜。
她和流浪小狗吵架,声音吵吵闹闹,却还是冷清。
这些年,她总是推开他。
但江乘不走,他想,他是赶不走的。
“大小姐,你等等——”
吴姨拿了伞,匆匆从屋里出来。
直到她看见,这一刻,有人帮凝凝挡住了风雨。
……
也许是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分别,这一晚的竹竹,是爷爷奶奶最黏人的小孙女。
说过了再见,却又重新捡到好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这样的体验,小团子最有发言权。
她告诉爷爷奶奶,乐乐姐姐说了,这样的滋味,就像是突然彩票中奖,虽然不是头彩,也值得开心一阵子。
“彩票中奖有什么好开心的。”江松林说。
周燕珺嫌弃道:“年轻人说了,这个叫凡尔赛。”
老俩口从前就在一条起跑线上出发,一路携手,共同进步。
没想到如今上了年纪,还得较劲,比的是谁在弹幕区里学到更多的流行梗。
“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江松林摇摇头。
爷爷奶奶不光自己学习,还带动小孙女一起学习。
江松林对于宝宝是个文盲这事儿特别在意,在分别之前的最后一晚,给孩子定了硬性指标,下次见面,竹竹至少得认识五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