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非人者,顾千略有了解。
他们的情感并不受限于人类逻辑,他们的感情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倔得难以想象。他们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擅长拿命来证明真诚。
心性执着,决计不改。
譬如神瑛侍者几滴露水,绛珠仙草就为他还了一辈子泪。
他想起来第一次遇到季留云,那天他开口就说喜欢。想起自己说过无数次要杀了他炼药,他还笑嘻嘻地往上凑说我给你杀。
甚至,来这路上那傻狗一直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出门前还要给人温一杯梨汤挎着。
蠢死了。
烦死了。
“你说说,要是你家这个没遇见你,换了个别人,现在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顾千下意识地回避这个设想。
他抗拒着去想傻狗黏在别人身边的样子,把那些笨拙又真诚的讨好捧去一个坏人面前。
可是什么是坏人呢?
他本来也是要抓季留云来炼药的啊。
他就不坏了吗?
顾千攥紧了杯子,眉头打架。
陈不辞挑眼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在发什么呆,他本意也只想讲一句顺其自然,两条命碰到一起就是得同行一段的,或长或短,这就是孩子们的事了。
老头慢悠悠地把小顾千的心思带回来:“我看他爱得很呢,你也纵着他,不然他还能有机会告白啊?”
想起刚才那段视频与照片共存的黑历史,顾千心里那些烦恼果然散去大半。
他哀求:“让我们一起忘了这事吧……”
陈不辞哈哈大笑揭过这个话题,留孩子们吃了晚饭,再闲聊几句,傍晚才肯放人走。
季留云听顾千喊了句回家,整只鬼就差没开心得当场起飞。
他郑重地向陈巳道别:“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顾千就坐在小电驴后座,等傻狗过来了问一嘴:“学什么。”
傻狗骄傲万分:“是我的小秘密哦。”
他笑得没心没肺,顾千就觉得心里头被什么揪着,没由来地紧了一下。
“走啦。”
“好哦!”
傻狗又变成那个快乐的鬼,把路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给唠叨一遍,说话带着笑,仲夏暖风灌进他嘴里,把那些字眼烘得又软又绵。
顾千在后头虚虚地抓着一截傻狗的包,沉默着听他唠叨。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夕阳黏住了他们的影子。
临近巷口,两只麻雀在树上吵架,季留云邀请顾千一起观战。
两个脑袋在这个平凡的黄昏里仰着去看一件再无聊不过的事情。
顾千忍不住收回视线去看傻狗。
夕照在他脸上撒了一层碎金,侧脸的线条在微微发光,长睫随着麻雀晃动着,嘴角笑意尤其孩子气。
顾千才发现傻狗其实真的很好看,好看得让这个黄昏落了俗。
心念神动,顾千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季留云没有思考。
“傻狗,你为什么要这么……”顾千哽了哽,无论是“喜欢”还是“爱”他都难以说出口,改口讲。
“对我这么好,我明明没做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好,要因为你对我好?”
季留云看过来,他偏着脑袋,眼里满是困惑。
“你这样就不对。”顾千攥了攥拳头。
“你,你学习感情能不能走点正常途径,你上来就爱成这样,你……你简直有病。”
“爱?”傻狗歪头认真想了想,半天后他掰着指头数。
“可是我都是跟你学的哦,你对我温柔,我学着你温柔。你给我住的地方,我学着照顾你。你有包容我呀,所以我就要更努力对你好……”
“我只是把在你身上学到的东西还给了你呀。”季留云笑起来。
“如果这是爱,那就是我爱你哦。”
他说得那样简单,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个道理本该就这么浅显。
季留云喜欢顾千,是剥离所有身份,一条命在喜欢另一条命。
他什么都不明白,就敢押上身家性命,这样的作态让人不敢轻易对待。
“顾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傻狗见顾千一直没说话,心慌得很。
“我有什么没做好吗?”
他说着就凑过来,顾千别开脸。
“看你的麻雀,别来烦我。”
夏末,季风正要离开。
它从这颗星球最炽热的熔岩湖出发,携着岩浆的热腾与欢喜,掠过大洲岛屿,义无反顾地奔向最北的浮冰之海。就算满腔诗意和滚烫的吻在那冰封之地凉却,它明年还会再走一趟。
它会一直爱那片浮冰的海,在这个星球陨落之前。
这阵风很可恶,不懂畏惧,不知道退缩,偶尔歇歇脚,把人烫得脑袋昏沉。
不出去这一趟还好。
现在顾千看清了季留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