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嘴能说会道,遇人就讲好听话,又爱热闹,成天跟个小陀螺似的到处晃悠,没人不喜欢林家娃。
小院里哪家的门林木都去窜过,唯独只有一户人家,这家的门黑黢黢的,偶尔路过能听见哭喊叫骂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拍电视剧,成天闹挺。
那是工厂里锅炉沈师傅的家,天高地大一男人,走哪身上都飘着酒味,生了张屠夫脸,回家就打老婆,名声在外,谁都不愿意沾他们家。
当晚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警笛吵吵嚷嚷地撞进院坝,灯光刺眼,一群人送出去辆蓝布盖着的推车。
一小道影子慢慢地缀在后面,也没跟着上车,就静静地蹲在单元门口。
林木认得那小孩,是沈师傅家的孩子。
他跟他爹一样,凶得很,院里小孩都不愿意跟他玩,因为他说不了两句就会打人,下死手那种。
林木也不乐意搭理他。
彼时,他正和爹妈一起凑在单元门里望着警车离开。
铁门网里看出去,那道影子太过单薄,就缩在那,好似来阵风都能吹散。
林木不解,喃喃说:“他干什么不回家去,蹲那干嘛。”
他听见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造孽啊。”
林木仰头问:“什么呀?”
江春柳看着自己天真的儿子,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摸了摸他的头,劝说:“崽崽去给那沈家小孩送颗糖吧。”
林木一听就不乐意了,皱着小脸攥紧自己裤包。
这些糖都是他白天里到处去叫叔叔阿姨哄来的,那沈家孩儿凶得很,林木不跟他做朋友,也不给他糖吃。
“你们小孩能说得上话。”江春柳又劝。
“去吧,他没有妈妈了。”
林木不明白这句话,怎么会有人没有妈妈呢?
他转过头通过单元门再去看那道黑影,许多院里的大人折回来,都围在那沈家小孩旁边,但他头也不抬,就蹲在那。
“怎么会没有妈妈呢?”林木问。
“他妈妈不是一直都在家呢么。”
江春柳这次哽咽了,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林山搂住媳妇揉了揉她肩膀,轻轻推了儿子一把。
“听你妈的,等工休我带你去买糖,买两大袋。”
林木这才愿意去。
小孩就这样,面前堆了台阶,他自己会往出走。只是也有小心思,林木哪愿意说,他是有点怕那沈家娃。
平日里也见过,甚至好几次林木都和他擦肩而过,那沈家孩一双眼睛埋在脏乱的头发下面,谁看他就得被瞪,目光又冷又凶。
林木就被瞪过,被那一眼瞧得晚上做噩梦早起还尿了床。
但他不乐意往外说这事,太丢人了。
所以哪怕此时爹妈推着他出去,他心里也打鼓呢,终于是艰难地走到那沈家娃面前。
真脏啊。
这是林木头回这么近去瞧他,一蓬头发稀里糊涂地扒在头上,那颗头此时正埋在膝盖里,他双手圈住自己脑袋,袖子上还沾了好多脏东西,又黑又红的,听见有人过来也不抬起头。
林木抽了抽鼻子,自己给自己打气。
他想出声说点什么,这才意识到自己都不知道这沈家孩儿叫什么名。
有人叫他沈家孩儿,沈家小孩,沈家娃。
也有人喊他沈家那小东西,同龄的小孩都叫他沈家鬼,被打过的会叫他沈家那破烂孩。
就是没人叫过他的名字。
“你。”林木最终鼓足勇气叫了这么一声,紧张得能听着自己心脏在撞肋骨,可换来的还是沉默。
那脏小孩捂着头,要把自己从全世界摘出去一样。
林木不乐意了,心想他真没礼貌呢,小眉毛一皱就要再喊,突然给看愣了。
单元门口的昏黄灯泡结了厚厚的蜘蛛网,照什么都幽幽暗暗。
林木一开始都没瞧清,这下才发现那沈家孩肩膀在抖,一抽一抽的。
小孩子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要说出来。
“你,你在哭?”
沈家孩也有了反应,猛地抬起头瞪他,又是用那个让林木后怕到尿床的目光。
林木当场就给瞪得发抖,吓得脑子空白,不由想起来关于这个沈家娃的传说:他生来就是个讨债鬼,会吸人血吃人肉呢。
不然,一个小孩的眼神怎么能凶成这样。
林木掏自己裤包,也没管来路上想的把最好吃的留给自己,完成任务一样把糖全给掏了出来攥手里递过去,咬着腮等人来接。
沈家娃凶巴巴地瞪他,半天往后直起些身子,伸直手臂,却没接糖,而是发狠地朝他手背扇了一下,很响的一声,糖砸了一地。
林木只觉得手背先是麻了一片,立马就疼了起来,他想都没想,先哭再说。
边哭边跑,跑过小院,冲进单元门,扑江春柳怀里告状:“他打我啊,我再也不要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