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移视线,看向他的脸,黎昭的心猛地一跳。
盈冲脸色苍白,眼底黑得似要漫出暗光,说出的每个字都渗着血:“他居然让你磨墨!”
黎昭简直是莫名其妙,说道:“磨墨怎么了?”
他有时候也帮徐主管磨墨,同事嘛,互帮互助,更何况,徐主管还给他看话本。
盈冲指尖都在颤抖,他心绪激荡,再也不能平静。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突然故技重施地呕出一口鲜血,似血梅般落在洁白的纸张上。
黎昭吓了一大跳,说道:“不想做题就直说啊,至于吗?”
他扶起盈冲,连忙将他宝贝似的脑袋放在了床上,转身要去找正经的医修,袖角被人扯住了。
“你要去哪里?”
盈冲黑沉沉的双眼似浸在冰中的墨玉,唇色惨白,唇内侧还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线,吐完血后,他似乎比之前更精神了,抓住衣袖的指尖都透着执拗。
黎昭:“我去给你找医修,你这样——”
盈冲的嘴角又溢出一缕暗色的血,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黎昭不敢动了。
盈冲哑声道:“我受伤了。”
黎昭:“……”
盈冲面无表情:“若你走了,我性命垂危,是你害的。”
黎昭承担不了这样的责任,说道:“你这样,真的没事?”
盈冲微微偏着脸,垂下眼眸,千方百计地想要缠住黎昭,蛮横无理地说道:“衣服脏了,我要沐浴。”
听他如此过分的要求,黎昭气血上涌,说道:“难道你还要伺候你沐浴!别太过分了!”
盈冲立即警觉,说道:“我才不会!”
他这语气倒是十分嫌弃黎昭,黎昭气得差点也要呕血,高声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后悔,生怕又让这位脆弱的应天宗唯一的希望又吐血一回。
可见盈冲并没有生气,反而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喜色,唇角也悄悄翘起,继而隐去。
黎昭见状,是觉得盈冲的脑子怕是真的不好了,他赶紧请了照顾仙家的侍从们搬来热水。
屏风后热雾腾腾,盈冲走至屏风后,一颗脑袋又露了出来,幽幽道:“你不会中途走掉吧?”
黎昭没办法,作投降状举起双手:“我,我等你洗好再走。”
屋内温度逐步升高,黎昭背着屏风,无所事事地坐在案桌上发呆,耳旁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的心头也是被泼了捧水,一阵恍惚,记忆中似乎也有这般模糊的水声。
*
滴答。
滴答。
他要死了。
黎昭低低垂着头,凭借着血肉的牵引,才知晓他现在是怎样的状态。
双手被吊在锁链上,两只手腕都被嵌上了暗金所制的枷锁,这是防止他化为魇魔的兽形,双脚悬空,脚腕上也挂着同样的暗金枷锁,地上浅浅汇聚着一滩冰冷的血液,那是他体内的血液,怕是都要流尽了。
耳旁又是几滴水声,身体上仅有的血液汇聚在他的脚踝,顺着足弓,滴落在暗牢的石砖间。
这会不会是他最后的几滴血液。
杀死魇魔的方法之一就是刺破心口。
刑罚之人十分熟悉魇魔的特性,他们用了最凶残的雷刑,恰好避过了他的心脏。
但是尸罗堂的人不知道,他还有母亲,他是半个人。
流了那么多血,他是真的会死的。
黎昭意识昏昏沉沉,早已感受不到疼痛,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审讯了多久,那些人不相信一个魇魔混入应天宗,只是为了禁地的一具尸体。
尸罗堂的人觉得魇魔还有更加可怕的阴谋,整整刑讯了他五天。
黎昭的眼睛半睁着,纤长的睫毛上尽是血痂,金色的眼眸盖上一层深深的阴霾,犹如熄灭的太阳。
因为失血过多,他眉心代表青渊主血亲的朱砂痣也褪去了浓艳的色彩,像是一朵失色的花瓣。
昏暗的尸罗堂死牢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若再有人给他施下雷刑,恐怕今晚就要死在这里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黎昭攒起力气,想起了他的娘亲。
上次去看她,是什么时候?
他如果死了,死讯会不会传到恰三春,娘亲会不会为他掉眼泪呢?
或许不会吧,他的娘亲最恨魇魔,同样也不喜欢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他死后,连一个为他掉眼泪的人都没有。
黎昭很想要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的血都流干了,怎么会有眼泪呢。
他意识只残留着一点点,全然没有注意到,暗牢里出现了一个他意料不到的人。
那人唤他的名字,黎昭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似乎看不清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