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韫模糊的记忆中,那位凶名远播的魔王,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父子二人,看着父子二人在黑暗寒冷中瑟瑟发抖,过了良久,他才低沉沉说了一句:“杀了你们,恐怕她再也不会原谅我,算了。”
留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青渊主就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中。
谢韫的父亲被一阵惊吓后,竟也发起了高烧,彼时村里也闹起了瘟疫,身患重病的父子二人被不明不白地赶出了村子。
“瘟疫让附近的人都成片成片的死去,”谢韫冷漠地述说着过往,“我和父亲遇到前来救灾的仙门弟子,他们见我资质尚佳,很想带走我,但那时,我的父亲正身染重病,我不愿离他而去。”
黎昭听到他不愿离去时,也忍不住动容,说道:“然后呢?”
谢韫沉静的脸庞突然抽搐了一瞬,说道:“死了。”
黎昭啊了一声,说道:“怎么会?”
“他自杀了,”谢韫说道,“我的父亲听到了我与他们的对话,认为自己是个累赘,耽误了我的仙途,所以自杀了。”
黎昭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在他听到谢韫儿时的遭遇时,第一时间是想安慰他,但一想到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却实在开不了口。
所以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谢韫。
“是不是很可笑,”谢韫嘴角微微扬起讽刺的笑容,“青渊主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我的父亲却是愚蠢而自以为是,葬送了自己并不重要的性命。”
黎昭涩声道:“你的父亲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闭嘴!”谢韫冷声打断了他,“你没有资格评论我的父亲。”
若是旁人冷声呵斥,黎昭定会讨回去,可刚刚知晓了谢韫的往事,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来到应天宗之后,刚开始也同那些所谓的仙门弟子一样,一入仙门,就要避免沾染红尘,”谢韫说道,“在徵羽院更是如此,摒弃凡尘,摒弃杂念,我也以为我忘却了所有,直到那一日,我在宗门内遇见了你。”
黎昭微微一怔,说道:“我?”
谢韫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你同母亲也很相似。”
彼时的谢韫确实暂且放下了父亲的死亡,母亲的失踪,他天赋极高,又善于琴道,徵羽院将他视作下一任的琴宗大师。
那日,他正行在应天宗的后山小径上,准备去向徐风盛当面道谢,并取回自己的琴弦,恰逢春光正盛,他驻足欣赏,听到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响动。
谢韫抬眸看去,不料见到了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年,正在小心翼翼地用树叶遮盖着自己的身体。
那少年正垂着头,看不清面目,只是四肢纤细,肌肤雪白,若不是在应天宗内,谢韫还以为自己遇见了刚化成人形的山野精怪。
他心里也知晓那名少年的窘迫与难堪,便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走到少年身旁,刻意别过脸,替他罩上衣衫。
一位少年不着片缕,出现在应天宗之内,定是有他的苦衷,谢韫起初还以为他被一些品行恶劣的宗门弟子欺负,出声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那位少年慌忙地穿好了衣服,抬起了脸,一双璀璨的金眸撞入谢韫的眼底。
谢韫脸色骤然一变,仿佛见到了一张极为荒谬的面容。
眼前的少年美得惊人,尚且稚嫩的五官给予他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貌,而这份带着一丝女性的柔美,明晃晃地向谢韫展示了一个事实。
他的母亲还活着,甚至跟一只魇魔苟合,生下了一个污秽不堪的杂种!
那是谢韫毫不掩饰的,内心的第一想法,他维持了十几年的善良与温和,在见到少年的一瞬间,被撕得粉碎,他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个魔鬼般的男人的突然到访。
所有的一切,他都想通了。
是他心目中最慈爱的母亲,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父亲,才引来了青渊主,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谢韫望着昭示着母亲背叛的那张脸,他流露出了此生最强烈的恨意。
那名少年似乎也受到了惊吓,金色的眼眸满是害怕,当着他的面化作了一只魇兽,迅速消失在了谢韫的视线之中。
谢韫站在原地,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满眼的春光犹如风霜刀刃,刺得他痛不欲生,过了良久,谢韫忽然一笑,笑声中尽是嘲弄。
一名山村野夫的孩子,试图得道成仙,还妄想忘记过去,他还是太过天真了。
他的父亲辛辛苦苦积攒的银两被所谓的修士尽数骗去,青渊主只是来轻蔑地看了一眼他母亲遗落在凡间的两个累赘,就逼得他们远走他乡,仙家弟子们的只言片语就使得他的父亲自杀。
凡人的命运对于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而言如同蝼蚁,踩死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