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正常人都不能想象卡尔能做出这种事来。也许正因如此,卡尔才自然而然产生了这种念头的。
现在他却觉得时间紧张了起来,还什么都没做,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普通人的生活好像就是这样,交通也不怎么方便,随便出门等车、坐车就花上一个小时的功夫;不坐公交开车,又要常常找停车场,找位置,再步行。
不像他平时都是从一块室内的车位,落到另一块室内的车位。
关于旧日通勤的记忆在脑海里稍微翻滚了一点,卡尔对这种感觉熟悉了起来。他打开导航,又站上了公交车,准备在回老房子前去吃个午饭。
餐厅在今日也经营,生意做得大了,就像总能找到人开车的公共交通公司一样,不用非在节假日修业。今日的经理也认识卡尔,准确来说是每一日的经理都认识卡尔,拜仁球员们本来就喜欢来这里聚餐,卡尔又是格外不一样的,他把毛巾一拿掉,原本还在斜着眼睛打量这什么人拖着箱子带着雪印进来的服务员就呆住了。
再下一秒经理就撞开他,像个□□一样啪嗒一下蹦到了卡尔面前。
“上帝啊,看看是谁来了!”经理非常浮夸地往下一撅屁|股,抬起卡尔的手表示敬意:“我们的金球先生!”
他看起来恨不得卡尔是个女的,好往他的手背上啾啾啾个五六七八下。
卡尔:哈哈(流汗黄豆笑)
今天几乎没人,他觉得放松了很多。尽管经理竭力要把他往包厢迎,但他还是坚持坐在了普通的客厅。
这一面朝着雪地,服务员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去包厢里看冰冻的湖面上款款落雪不好吗?但卡尔点完一套餐后就一直在托着脸庞朝外望,他也不太敢搭话,只是沉默着给他倒上热红酒。
卡尔意识到他来这里这么多次,却好像从没在外头坐过。冰花结在玻璃上的样子像是一幅无声的画,他看到一只乌鸦闭眼歪头栖息在光秃的白桦树上,脚下是薄薄积雪的枝杈。
沉静的冬天,像是一场失语的对白。
他看到自己在雪地里的脚印,这痕迹是这样的清晰,卡尔近乎惊奇地捕捉着自己和整个世界交互的痕迹,在此之前他总是感觉不到它们强烈而即刻地存在着,就像这样,在雪上踏过,就留下一串脚步,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脚印是这样,难道他从不低头看吗?那他平时在看什么?最近很多年的回忆都像蒙着一层灰灰的雾。
经理又来献殷勤,见他对服务员没什么态度,心下不安得不行,赶紧赶走小喽啰自己上阵服务。
他越这样,卡尔反而越尴尬得不行——他从前听过人家说,“一旦决定辞职,就连去上班时常去的餐厅酒吧也不好意思去了。付账固然一分不少付,原本不需顾虑,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受欢迎,没了那份心绪。”*
现在才发现好像是有点这种感觉。
他不该再遇见熟人的,直接一鼓作气走掉不好吗?
搞得现在,他就忍不住要想到等他人间蒸发完,他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慕尼黑了,也别想再坐在这儿吃饭。
莫名其妙抛下一切的人再莫名其妙跑回来,那是要干嘛?卡尔自己想想那场面都觉得滑稽。
那他就再也吃不到蜂蜜鳕鱼和这一家独特的香浓海鲜饭了。
和过去的一切都斩断联系莫名让卡尔觉得是他自己亏损了,进而有点烦闷和生气。可他又不能选择让整个拜仁,不,整个慕尼黑,不,整个嘚国都迁走,就留下他喜欢的部分吧。
他甚至没法带走莉拉。
卡尔挎着篮子,捧着花,像个漆黑的影子一般站在苍茫的墓地里,任由雪落满了自己的帽子和肩膀。
这里暂时没人清扫,雪太厚了,中看不中用的皮鞋踏在雪里,不一会儿,化掉的水就偷偷藏不住,顺着严丝合缝的袜子和皮革流了进去,把他的脚变得冰冷无比。
卡尔把从老房子里拿出竹篮的放到墓碑上,里面放着玩偶,圣诞贺卡,糖果,红绿配色的圣诞袜,圣诞袜里放着不算礼物的礼物——卡尔把自己随身能摘的东西都摘了下来,放在里头。
把手套摘掉,用冻得通红的手掌清扫碑上厚厚的雪。
在莉拉去世后,他就立刻情绪崩溃搬出了这套房子,但也没办法卖掉,因为那是莉拉最后住过的地方。
如果把她的东西全部放进箱子里,把房间挪空,那就像再面对一次……再面对一次所有所有的一切,卡尔完全做不到。
可他现在要离开了,忽然也就能够再回去看。痛苦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多,更多是恍惚和怀念。他扯到罩着家具的布,仿佛瞬间回到了一边搅拌蛋糕液一边抬眼看着穆勒坐在这儿和莉拉玩笑的瞬间,仿佛回到了队友们都还没结婚生小孩、波多尔斯基也没把糖果砸他脸上、施魏因施泰格在捧着粉红话筒唱歌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