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对方只是无奈地包容了他,但实际上很受伤害、心存芥蒂、非常失望呢?——这更符合人性些。
万一他坐下后就会张开嘴,说出赫内斯想要他说的话呢?
但不管怎么说,卡尔也不可能不开门的,他只是在心里塞满了灾难化的思维,设想的都是最糟糕的事,仿佛可以从这种“预防针”中得到一点安全感似的,毕竟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有所准备就不会太受伤,他一向是这样做的。
但这一招显然对精神健康无益,卡尔永远像高度应激,随时等待大灾祸发生——每个电话、每条短信、每次见面都可能带来麻烦或痛苦,用这种态度去生活,他自然很难快乐。
卡尔按开前门,从摄像头里看到施魏因施泰格带了个小包、压低帽檐匆匆跳下车往里走,赶紧又跑到房门口去等他。
对方的动作快得很,卡尔打开门时,他伪装全摘掉了。于是猝不及防的,两鬓微微泛白的施魏因施泰格穿着休闲装站在门外,只带了一个小包,风尘仆仆,面露疲倦,但一抬头看到卡尔,在思路运转清楚前,他就已情不自禁地、本能地笑了起来,啪嗒一下松开手,包掉在了地上。
他只顾着张开手臂。
卡尔也忘记了自己那一大堆晦涩胡乱的悲观想象,像埋进了一大朵鲜花的腹部一样,一下子拥抱住他,眼眶湿润了。
“为什么白头发又多了?”
“为什么好像又变瘦了?”
他们俩问候完,就开始对彼此都有好多“不满”,扯着对方看个没完。卡尔一边要继续做饭,一边和他狡辩说自己才没瘦,体重变化一点点都要被大惊小怪数落的,施魏因施泰格说那你就是没睡好,挽起袖子来利索地帮忙。
“不要。”
卡尔明明该夸他成家后越来越勤快了,开始会做家务了,可实际上心情却差了起来,捣乱不让他系围裙,试图把他推走:
“你去那边坐着,我自己做。”
“我只是想帮帮忙,karli。”
施魏因施泰格笑着举手投降,试图用真诚的眼神打动他:
“我现在会做一道美味餐点了,真的,特意学了打算做给你吃的,试试呢?”
他就是会哄人。
实际上他们认识十几年了,对方从来不会做饭。
现在学了,也是特意学了做给他老婆吃的才对,关他什么事。
卡尔对朋友也没那么强的占有欲,可某种程度上来说性缘关系就是挤压着所有别的亲密联系,排挤掉全世界,在施魏因施泰格身上这一点尤其明显。说他是嫉妒也好,说他是小心眼也罢,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很幼稚和糟糕,可卡尔就是不想在难得的见面时间体会到对方已结婚生子、身份性格习惯都在变化的现实。
如果施魏因施泰格直说是为了妻子学的,卡尔反而感觉要好很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话。
“不要。”
于是卡尔反而拒绝得更坚定了,甚至带上了一点火气,施魏因施泰格也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再惹他,无奈地把围裙重新挂起来,只能坐到吧台对面去。
卡尔刚发完火,就感觉自己实在是混账得要命,心下暗暗懊恼,冷着脸倒了一杯气泡酒给他,眼看着感觉不够漂亮,又扔了俩青提进去,往他面前一推,冷着脸回去继续切菜。
施魏因施泰格不敢吱声,也不敢动,托着下巴,猫看球一样看他,过了几秒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好不容易绷住脸的!
卡尔差点把海绵擦往他头上丢:“你不要笑了!巴斯蒂!”
施魏因施泰格笑得更大声了。
他们都觉得短暂的拥抱好像是不够的,很多话根本说不清楚,只有在拥抱中才能感受到,应该慢慢地长长地拥抱才对。毕竟短短的拥抱是属于经常见面的人的,很久没见面的人不应该久久拥抱在一起吗?人类拥抱的时间应该和分离的时间成正比,一年没见的朋友应当拥抱一小时,一辈子没见面的朋友可以拥抱到一起噶屁。
但这只是身体的感受,社会的感受是另一回事,社会的坐标是另一回事,尽管屋里只有两个人,可他们依然活在社会的坐标里,所以不可以再拥抱,不能趁着躲起来就偷偷犯罪,只能努力找恰当的话去表达。
卡尔问他到底为什么跑过来。
施魏因施泰格也不能隐瞒,直说确实是因为鲁梅尼格给他打电话了:
“不过他没告诉乌利,你不用担心——他也没和我说你们到底吵什么了,就只是发脾气,说他说错话了,把事情搞砸了,让你如何如何伤心,急得很,让我赶紧来安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