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压住衣裙跟在国用身后,在千步廊上弯弯绕绕左右穿行,走了半晌才在一座凉亭里见到那人。
皇帝陛下换了身衣裳,紫鼠的乌金缎上束了金银带,从背后看上去宽肩窄腰,着实是好身板。还有那磊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能看见纤长的脖颈和匀停的耳廓,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毫无武将的莽气。
苏月还记得阿爹当年和一位守城的将领认了把兄弟,那位干伯父的脖子同脸一样粗,看上去有些骇人。阿爹说脖子粗壮,敌人拗不断,命硬得很呢。可苏月却听过一句话,这种长相的人,不是富户就是伙夫。好在皇帝陛下不是这等模样,否则自己怕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了。
只是这人装得很,还有意背对着她,等国用上前禀报,他才慢回娇眼,迟迟转过身来。
苏月俯身行了个礼,“陛下长生无极。”
皇帝默然打量她,抬手摆了摆,将左右侍立的人都屏退了,这才问她:“朕震怒,吓着你了?”
苏月说是,“天威凛凛,卑下惶恐至极。”
皇帝一哂,“惶恐就好,朕还担心你不够敬畏,总是眼里没朕呢。”说罢换了个较为平和的语气又道,“朕不是冲你,你用不着惶恐。治理江山当用雷霆手段,你一个女郎,是不会明白的。”
苏月暗松了口气,讨乖道:“卑下懂得陛下的不易,臣子如铜镜,须得时时拂拭,才能令他们不蒙尘。”
这番见解倒是令人惊喜,皇帝的唇角慢慢仰起来,“原来你也不是只知道拨弦,朕以前小看你了。”
得到皇帝陛下的夸赞,苏月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以为就此安全了。可是没想到,他的小肚鸡肠再一次发挥了威力,调转视线问她:“内侍分发了五色丝,令女郎赠给自己欣赏的人,为什么你没有主动赠给朕?当时朕已经再三向你暗示了,你全作没看见,是不将朕放在眼里吗?朕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根五色丝,难道你另有要赠的人?那人是谁?是裴忌么?”
苏月觉得舌根有些发麻,很想告诉她,她是真的想赠给裴忌啊。但颜在的话又在她耳边回荡,让她识时务,不要惹恼了他。毕竟他手握生杀,开国皇帝佛魔一线,一不高兴把她就地正法了,那就后悔莫及了。
于是她只得堆出笑,扭捏之间竟有几分风流韵致,绞着手指道:“我是想赠给陛下的,但那时人多眼杂,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还是要脸的,请陛下担待女郎的矜持吧。”
第26章
这是肺腑之言吗?看上去不太像。
皇帝仔细打量了她两眼, “什么叫你也要脸?给朕送五色丝,难道是件很丢脸的事吗?”
苏月心道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如果不是想借此挽回颜面, 他非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五色丝干什么?不就是不平于当年被拒婚, 嘴上说得大方, 其实时刻都在暗中计较吗。现在面子挽回了一大半,应当高兴了, 结果得了便宜又装模作样起来,真是实打实透着虚伪。
然而蝼蚁的不平, 又有谁会在乎, 她心里的不情愿,当然也不能说出口,只好尽量挑些中听的来说, 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道:“我与陛下的纠葛, 早已人尽皆知了, 就算我再想向您表达仰慕,也得忌惮人言可畏啊。我这人是否贪恋权势, 陛下是知道的,这一送就从正直的女郎,变成了谄媚逢迎的小人。我爱面子, 实在做不出来, 陛下圣明烛照, 肯定能明白我的难处,是吧?”
这番解释恳切至极,恳切得皇帝都要怀疑她说的是真话了。
“你是不是贪恋权势, 朕并不知道。”他有些为难地说,“朕与你不相熟, 人性复杂,今日不贪,不表示明日也不贪。再说贪恋权势并不是坏事,有贪慕才有进取,朕记得早就同你说过了。”
“是。”苏月的气势顿时又矮了好几头,“反正就是卑下心怀鬼胎,心中有愧。卑下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女子,偶尔也想在旁人面前装高洁。毕竟错失良机捶胸顿足,要是再卑躬屈膝地献媚,会被人瞧不起的。”
皇帝听罢,舒展开了眉目,“倒也不是那么不起眼,小娘子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琵琶弹得很好,个头也不怎么高。”
苏月噎住了,他这又是在取笑她吗?什么叫个头不高?她是赶不上他顶天立地,但在女郎中也不算矮。
看来这天聊不下去了,苏月愁眉笑着,平了半天气,还是决定原谅他的无礼,耐着性子问:“那么陛下专程传召卑下,只为五色丝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