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他的控诉,委实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他记恨到今天。
太后又气又恨,大骂道:“丧良心的东西,就算无意间的话伤过你的心,阿兄对你的好,还不足以抵消这点小龃龉吗?”
母亲的痛斥,让他愈发绝望。所有人都觉得玩笑话不算什么,没有必要小题大做,那是从来没有人设身处地,站在一个体弱多病的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春天不能出去踏青,冬天不能出去踏雪,每天闻着令人作呕的药味,连做梦都在一碗一碗灌药。但凡有一件事发生,就会堆积在心里,没日没夜地重演。
他改变不了现状,悲伤失望,痛恨自己之余,便迁怒最亲近的人。身强体壮的阿兄是他的对照,他对阿兄的感情太复杂了,有依赖有羡慕,当然也有嫉妒。
后来年纪一点点大了,他活过了弱冠,身体也终于慢慢好起来,就像一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囚徒,一旦自由便爆发出很多欲望。他贪婪地汲取以前从未拥有过的一切,不论是青草甘露,还是世人的尊重和仰望。他亲眼看见阿兄站上无人之巅,接受众生的三跪九叩,他渐渐开始品尝到权力的滋味……那滋味太美妙,胜过世间的一切。
于是野心开始无节制地膨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兄后继无人,一旦发生意外,阿娘必定保他继承皇位。这个念头大逆不道,但形成之后就无法泯灭。他等待时机,创造时机,皇帝出游,所用的人必定都是御前的人,人员上动不了脑筋,但舫船是他安排的,提前布置好一切,只要时间算得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本以为天衣无缝,谁料居然被辜苏月给拆穿了。更可恨的是自己费尽心机,原来从未跳出阿兄的五指山。就像个丑角,翻转腾挪自以为高明,殊不知头顶上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对兄长的恨意也更深,狠狠看着皇帝问:“既然早就察觉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皇帝答得很简单,“因为朕和你不一样,朕从未想过要杀自己的同胞兄弟。”
齐王声嘶力竭,“又是为了区别于我!你情深义重,而我是乱臣贼子,无耻小人!”
他发疯,不顾死活,太后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末路,只好来求皇帝,“二郎病了这些年,脑筋早就和常人不一样了。我知道他犯了死罪,可他毕竟是你阿弟,你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毒害皇帝,谋朝篡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皇帝转过头望向在场的臣僚,“诸位以为,朕该如何裁决?”
宰相和尚书省官员异口同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太后哪里舍得,哭道:“天爷,难道我只配有一个儿子吗?我上了年纪,只想子孙都平平安安的,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月一直站在太后身边,见她悲痛欲绝忙搀扶住,对皇帝道:“兹事体大,陛下也不必立时发落,总要再命大理寺彻查,才能定罪。”
拖字诀,永远是最好的办法。其实她也知道他不忍心当真处死权弈,这个时候若有人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么后面的事,就可以酌情再定夺了。
皇帝叹了口气,“大娘子说得是,朕在气头上,不宜裁决。着令大理寺将人关押进北司狱,查明同谋后再行论处。”
大理寺卿拱手道是,很快遣来缇骑,把权弈押解出了乾阳殿。
皇帝这时方定下心来,怆然道:“大梁开国至今一切向好,却没想到出了这样一件事。朕也自省,可是朕做得不够好,若没有刻意纵容,他也许走不到这一步。是朕滋养了他的野心,朕也有错。不过经此变故,朕看见了众臣工的忠心,更看清了大娘子临危不惧,足堪执掌凤印。”
所以这是一场有计划的稽考,考验的不光是齐王的野心,更是满朝文武的忠心。众人嘴上高呼陛下圣明时,谁的后背没有隐隐生寒,不庆幸自己还算聪明,坚持到了最后。
至于这位大娘子呢,陛下给了她证明自己的机会,经此一战,再也不会有人敢质疑她的能力,贬低她的出身。从今往后她就是大梁王朝的小君,铁骨铮铮的,能与陛下并肩而立的正宫皇后。
皇帝偏头吩咐万里:“传令裴忌,让他撤兵吧。他的忠勇朕记下了,等朝局大定再行封赏。原破岩这刻应当已经接掌了城外的驻军,命人快马传话,把驻军遣回驻地,暂且令守营大将统管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