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她刚递去的白纸上,檀樾画了副速绘。但从她的角度只能勉强看清人形的轮廓。
“裴确,”快速扫完那条信息后,檀樾重新开了口,“其实那天给你打那通电话,是想告诉你,十八岁那年,我被加州理工录取,一直到前些天因为......因为某些事才回国。”
“所以那天在咖啡店,你和我说的——”
眸光颤动一瞬,裴确抬头的同时,檀樾的话音止在唇畔。
两人隔着一段正常的社交距离,不远不近,
但裴确的目光直视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觉得它仍与从前一样,澄澈透亮,只是再不能从里面望见自己的身影。
“呵......”
蓦然,她垂落视线,无力地轻笑一声。
是了,这里是尽山的会议室,不是四季云顶的后花园,不是跨河桥下的水潭边。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檀樾,也不是曾经带她逃跑的少年。在其他人眼里,他们除了项目合作的关系外,理应是陌生人。
而最可笑的地方在于,哪怕在她努力重构自己生活的十年后,他们之间仍旧遵循着各自身份的界限。
他站在那座塔尖之上,纵使悲悯,她也只能看见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何况如今,他已经更加清晰地向她划出了那条边界——
他否认他们的曾经,也后悔曾向她伸出过的那双手。
“檀樾,我去找你,并不代表我会缠着你。”
缓神片刻,裴确轻声开口,“你不愿承认曾经救过我的经历,没关系。我知道对现在的你来说,我们之间的过去已经变成了一种困扰,我理解,我真的...能理解。”
“就像,我也从来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我的过去一样,反复揭开伤疤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而抓着那些早该忘记的回忆不放,更是庸人自扰,伤人伤己......”
起初,裴确的声音似棉线,轻轻柔柔地抖,后来,那团线从一个黑洞无尽地向外绕,捆成压迫心口的群山——
直到她抬头,再次对上檀樾的眸光。
他就像是站在对岸的人,早已抽离干净。而她还漂在海面,停留在情绪的漩涡中,难以自拨。
——于是刹那间,无数线头如羽箭,瞬时刺向天空,红日坠落,烧成火球直坠山口,滚灼岩浆蜿蜒而出一泻千里,烧毁她所有边界与克制。
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撑起身崩溃大吼,“你想把我们的过去彻底抹干净,多容易!再来一个突然消失的十年,一切就全能如你所愿了!”
裴确可以忍受檀樾爱别人,忍受他忘记自己,甚至对她冷,却唯独不能忍受他自始至终都仿佛局外人一样。
明明那些彼此人生震荡的时刻,全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瞬间,他如何能像是从未参与过的旁观者,只是站在一边,静默观赏她的痛苦与挣扎。
装满静音玻璃的会议室,让裴确震出口的音浪反复在室内回旋。
她蓦感浑身无力,摇晃着靠回座椅。
一场独属内心的火山爆发后,她不是轰然绽放就得以解脱的太阳、棉线、羽箭......她只是漂在岩浆里,被烧干的一尾鱼,游离着最后一口呼吸在胸腔乱窜。
睁开眼,裴确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发麻,目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小圆点。
然而,然而......
当她抬头,不偏不倚坠入那双视线时,仍能十分清楚地看见那双琥珀色眼睛。
一如既往,澄澈、透亮,仿佛她十八岁的夏天,高挂在头顶的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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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哪里来的!我问你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
清晨七点,初生的朝阳还未照进弄巷时,裴确在半梦半醒间被一阵猛烈晃动摇醒。
不等她反应,白雪已经把手里那本旧书册架到她鼻梁上。
一股霉味蓦地窜进鼻腔,她醒过神,盯着扉页“习题册”三个字,回忆道:“是...是王老...王柏民的。”
三年前,弄巷里的人都去峡岭镇吃席那天,裴确去了袁媛家。
吃完饭后,她推出两个装满旧书的纸箱想到回收站卖掉时,让她先挑了几本回家看。
她数学不好,就随手选了这本王柏民做完的数学习题册。
但澡堂事件发生后,她与袁媛关系决裂,自此不再去王柏民的补习班,当初那本习题册也一直压在柜底,再也没拿出来看过。
“......王柏民...王柏民”
得到答案的白雪冷静下来,痴痴转身,攥着书册半坐在床沿,视线游移。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