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他白衣翩翩,以为他就是子车谒本人。这时东风说:“我是子车谒师弟。”
从前子车谒下山,回来总是大包小包,给师弟带松子、带糕点。如今东风回家,同样大包小包,搜罗了各种各样用不上腿的功夫、山下各色新鲜玩意,带去给子车谒解闷。
此外还带过一只聪明鹦鹉,东风教会它几句话,能够和子车谒一问一答。这样一来,即便自己不在山上,子车谒也会挂念他。
东风武功天赋极高,比从前的子车谒还要厉害一截,且相貌见之无法忘怀。又过了两年,小师弟封情也一鸣惊人。岁寒三友名号完全打响,终南剑派成为彻头彻尾的名门大派。
某次回到终南山,师父夸奖道:“东风愈来愈像师兄了。”
东风起初很高兴,但到夜里,子车谒推着轮椅来找他,说:“师弟真正长大了。”笑了笑又说:“师弟就算不学我,也是独当一面的东风大侠。”这时候他就变得又高兴、又酸楚。
无论如何,这一天是他常常回味的好梦。后来他被诬陷杀害封情、与昔日同门反目成仇、逃下终南山,这个梦才终于消散,不再做了。
封情的剑叫做“无老死”,却并不能逃脱老死。东风的剑叫做“无挂碍”,同样也不能摆脱挂碍。
在屋外,平措卓玛说:“萨日,这个汉人不简单。他身上这个是蛊,不是普通毒药。”
张鬼方道:“我以为我逼他骑马,把他吓死了。”
平措卓玛哼了一声,说:“你想得美。”过了一会又说:“他心里是一只子蛊,别人手上拿着母蛊。只要靠得够近,母蛊发动,就能够找到他方位。”
张鬼方道:“那么他是有个仇家找上门啰?他能有什么仇家?”
平措道:“所以我讲他不简单。若没别的事,我回去睡觉了。”张鬼方道:“怎么叫没别的事。你有没有法子救他?”
平措卓玛道:“我又不是苗人,问我干嘛。”张鬼方道:“说实话呢。”平措卓玛道:“解是解不了,但是有别的法子。”张鬼方道:“讲呀!”旋即恍然大悟:“哦,你又要钱。”
阿丑躺在炕上,忍不住想,他的心已经被蛊虫吃空了。张老爷不要再做好人,否则越做好人越不得好报。这并非是做好人的问题。他想问题在他是一堆灰烬,怎么用火点,都是热不起来、点不着的。
第19章 分明一觉华胥梦(十)
苯教有一种取物法术,将一枚铜板扣在碗里,盖一块布,施法之人喃喃对众灵祝祷,然后伸出手来,隔空一抓,铜板落入手中。这个法术拿不了远的、拿不了重物,反而取蛊虫正好合适。
平措卓玛装了一大碗清水,放在案上,又搬出来一张白色薄被,把阿丑囫囵盖进去。
外面只看得见发抖的人形,张鬼方担忧道:“不会有事吧。”
平措卓玛道:“你若担心,就把他搬到地上去。”
阿丑蒙在被子底下,眼前一片湿黑,和当初平措半夜杀他的情形一模一样。一对手臂环上他肩头,微微用力,就要把他抱起来。但张鬼方留了个心眼,问:“在地上有甚么区别?”
平措卓玛道:“一会他要是疼得尿裤子,不会尿在你床上。”张鬼方骂了一句,说:“你这个母夜叉,就喜欢看男人尿裤子。”平措吃吃地一笑。
他放下阿丑,却觉得手臂一紧。阿丑隔着薄被,抓住他手腕往回拉,嘴里还在说什么。
张鬼方抽了一口凉气,心里赌气想:“再说那种胡言乱语的话,我就真把他扔去荒郊野岭。”但倾身听时,阿丑不叫“子车”了,反而叫了两声张老爷,接着不再说话。张鬼方心一软,任他捏着手腕,对平措卓玛叹息道:“快点吧。”
平措卓玛收起玩笑神色,捡了一根炭,在薄被上飞快画了几个符号。闭眼站了一会,手腕一翻,尖尖的五指插入清水碗中。被子里阿丑霍然有感,抓着张老爷的手猛地用力,指甲都要掐破被子了,却仍旧不作声。
张鬼方说:“阿丑,你身上为什么有蛊?”
缓了半天,阿丑才说:“被人下的。”张鬼方说:“是谁这么恨你,要给你下蛊?”
阿丑久久不答。张鬼方当他是疼晕过去了,然而覆在被子上一摸,又能摸到他细细发抖,显然没有真晕过去。张鬼方道:“你晓得是谁害你么?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阿丑不答。
问不到答案,张鬼方心里好是烦躁,没话找话说:“快放开张老爷,掐得太疼了。”
阿丑果真松开手,在被子底下缩起来。张鬼方反而觉得不是滋味,希望阿丑不要那么听话才好。但他又没法再指摘什么,只能转头去看平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