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珏笑着称是,想着这丫头定是尤其在意模样,怪不得每回看她都不挪眼睛。她正忖着,听柏期瑾再问一句:「我听闻龙翎是高大英武的男子,龙夷是还未及冠的少年,龙二呢?」
「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
随后李明珏又将小龙在殿上扒糖果之事告诉了柏期瑾,逗得她哈哈大笑。
「所以龙是假的?」
「真的吧,谁会拿一十岁小孩来开玩笑,骗人的都会找个像样点的。」
柏期瑾不曾想到此处,点了点头,低喃自语。李明珏默然一笑,将手中奏疏一甩,袖子卷上两寸,露出骨印分明的腕底,手掌向上,食指微抬,轻唤道:「你呢?」
眉敛,自带一弥水云般绵绵不绝的春意。
且摘花心,再蒸清露,一滴滴抹在温热暖玉上,生袅袅薄薄烟雾。
她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卷袖将手腕露出来,略抬了两下食指罢了,又似什么都做了。
柏期瑾忽然感到晕眩,她分明是稳稳当当地坐着,视线却在指尖一抬一落中摇晃起来,仿佛由柔软轻唤声声哝哝哄诱,误入迷路,一脚踏进萦绕木樨香露的苍茫烟水。满目空蒙,晨曦骤闪即爆,碎成一片一片鎏金镂花,映得人脸上娇红。李明珏淡淡一瞥,将头偏向她那侧,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问道:「为何来诀洛城?白石公叫你来的?」
她在夺人呼吸。
她既知道,亦不知道。
「她」既知道,亦不知道。
柏期瑾浑身战栗一番,犹在雨雾方兴间暗暗纳罕,拂衣时仍带几分黏黏糊糊的惶恐,茫然错开目光,缓缓低头道:「我自己选的。」
「哦?天下皆传本王不务正业,你还选?宋梁不好吗?」
「叶师兄死在了宋国,我不想去宋,而且宋梁君主皆是男子,师父说过了,要小心男人。」
李明珏听罢,不免拍起紫檀手柄大笑:一修心老者,素衣竹冠,两鬓花白,气度出尘凡,意境淡如无,本当是胸藏珠玑般锦绣,石涧流水般清净,今负手道出一句世间俗话,有意思。
「白石公可有告诉你为何要小心男人?」
「怕我被骗。」
「女人不骗人?」
柏期瑾娥眉微蹙细细一味,脸上登时一红,跟小白萝卜抹胭脂似的,举手托了香腮,忽就眉毛一拧,闷声答道:「骗的东西不一样。」
「有何不同?」
柏期瑾眉头紧锁想上半天:有何不同?当然不同啦,这还用问吗?她都知道了,襄王能不知道吗?襄王连不会拿小孩来骗人都知道,为何这么简单的事情要装作不知道?
明知故问必有妖,她灵机一动,反问道:「襄王殿下常常出入花柳之地,能不知道?」
呃……李明珏倒抽一口凉气,怎么感觉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她面上镇定,正欲岔开话题,却听柏期瑾紧追不舍道:「这事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王玉这个卷袖,有点四舍五入的意思。
喜欢珥妹。张先生,其实是个搞笑役,虽然她个人表示不同意。
明珏:莫慌,正在讲,正在当笑话给我的柏丫头讲。
张先生: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真的没把我放在眼里。
明珏,横眉,不耐烦: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帮你传消息?
明珏,捂脸坏笑:要传本王也会传,国策门大弟子年纪轻轻,竟然有个十岁小孩,啧啧啧。
(您笑什么?柏丫头要问您情史了,给您一章时间好好组织语言)
第 31 章 皇家姐弟
李明珏怔了一怔,回道:「真的。」
是真的,却也真的是个意外。
天顺元年,黎民百姓趟过荣枯世路,喘息未定,还沉浸在休明盛世和突降霍乱的伤痛中,正仰首渴望东风入律,降下威凤祥麟般贤明的君主。
此等渴望,对十一岁登基的李明珲而言,太重了。
孩童尚未长成的脊梁,过早地担起了殷殷重望。
重望之下,是重创。
李明珲自幼体弱不足,从未想过单薄无力之手会触碰到至高无上的皇冕。他仰慕他的哥哥们,对日长歌挥剑,下笔云涌不绝,文武兼备,无一凡品。故而常常手握一把木剑,站在无风宫檐下遥遥相望,虽心力不足,却心受感染,一心以为可以活在兄长伟岸身姿投下的阴影中,做个清闲小王爷。
直到权力的梅花枝饱吸亲族的鲜血,徐徐从残骸废瓦中一寸一寸探来,扫上落了霜的苍白面颊。
宦官带来皇冕,礼生授以仪制,武将像文臣一般唾沫横飞,文臣像武将一般攘袖拍栏。他在众口嚣嚣中被推着,被簇拥着,穿上许多人渴求一辈子都穿不上的皇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摆弄来,摆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