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煞·双生枝+番外(47)

过了许久,她笑着说道:「我改了他们的河道。」

嘴角笑意渐止,风轻悠悠捎来一句低沉的「我要他们死」,纵使头顶烈日,犹能感到话中剜骨寒意。

柏期瑾稍稍侧目,为斗笠下透出的决绝震得哑口无言。然而既对漠北心怀如此恨意,又为何要收手?正当疑惑,李明珏回过头来眉眼舒展地一笑:「可他们死了没用啊。」

柏期瑾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听得:「怎么?想收复漠北?」她恍惚间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说:「没……我没那本事。」

没本事是好事。李明珏笑了笑,她们再往北边行上两三里,就到头了。

「回去吧,要过去便是边境守兵,不能再走下去了。」

「再往外走会如何?」

「会发生不得了的事呢。」

「什么是不得了的事?」

十五岁那年,在牧民帐内,她拔出身下匕首,扎死了一个男人。那是她头一回杀人,男人死前双目惊瞠,瞪向戳中他咽喉的嵌玉宝刀,万般想不到眼前之人乃魏国公主。穹庐内血味重得瘆人,李明珏拔出匕首,满脸煞白,从腰到裙角全都是血,既有男人的血,也有她的血。她匆忙起身,正准备离去,却颇不合时宜地望见果盘里有一串葡萄,在火光之下,爆发出浓烈到诡异的芬芳。

李明珏呼吸一滞,一股子甜腥猛地窜上来,在耳中惊起久久不散的轰鸣。她按着胸口疯狂呼吸,拼命快步冲到门前,猛一掀开帘帐,方发觉原是个晚星繁多的夜晚。

忽地就不痛了。

当时边境战事频繁,敌将手段老辣,李守玉以各种缘由不让她上战场。天空敞着狼烟裂口,兵器相击声不断,李明珏整日冷脸处在营帐口,翻着白眼看赵攸拭去剑上血痕。她不甘,赵攸比她小上半月,凭什么「他」就可以,「她」便不行。那晚她决意独自一人趁夜出营勘察地况,入夜时赵攸见她不在军营,出营来寻,三更半夜走上几里路,见她咬着血唇,清清冷冷落在一片凄寒月光下,遍身殷红都衬不出一点暖意,朦胧得像是一朵在水雾里颤抖的红莲,永远无法绽开。

二人在旷野中目光相对,遽然停步,竟是同时怔了。

明月高悬,河汉浓重,李明珏迎着溶溶蟾光抬起头来,轻轻扯了扯唇角,扬起惯用耍混的笑。

赵攸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拳头,他巴不得她跌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微微一笑碎得像玉壶冰片,瑶台缺月,比新磨好的刀子还伤人。他一直觉得李明珏是天底下一顶一会作践自个儿的人,放着好好的轻裘细葛不要,非要投身炉火,趟生死之局,和一群臭男人抢枯骨堆里的苦饭,还抢得没半点人样。

少年沉默不语,眉头来不及皱,目光乍地掠过污血,跨步上前,还未等她开口,二话不说将人背起,厉声抛下一句「闭嘴」,在寒夜里显得格外不讲情面。

什么都不必说,那张嘴讲不出来什么好话,发生了什么他不感兴趣,不想听,不愿知道。

她累了,气力恍若烛心一爆,顷刻焚尽。指甲缝里的血开始凝固,衣服上的血湿湿黏黏,少女呼吸绵软,孱弱无力地趴在少年背上不做声,凉沁沁的,一呼一吸皆入了梦,徐徐编织着小船划过染血桃花林的绝顶荒唐。忽而五指收拢,缀着淡淡粉红的指尖摁紧那人肩窝,散乱的青丝拂过铠甲,随风望去,穹顶之上星光安然,静谧地洒在即将点燃战火的土地上,温柔得不像样。

视线在恍惚中越发迷离,不知怎地,不像是在仰望星空,倒更似堕入头顶一方无边寒夜……

朔风,繁星,同唇角苦腥。这一切并不陌生。

她的父皇宠爱子女是出了名的,柔软脆弱总是被垂髫婢子细致妥帖地包在精工细绣的荷包里,疏怠不得半分,戴的是宝玉,踏的是芳径,扑的是流萤,娇滴滴捧在手心养了十多年的羊脂玉,润得露水似的,砸到地上,任他什么乌龟王八都能踩上一脚,碎得跟渣似的。

李明珏垂首嗅了嗅身上血味,莫名笑了。

她们姐妹,大约是殊途同归。

李明珞那天跑出去到底经历了什么,葡萄是从哪里来的,以及为何会突然生起想要拥抱与亲吻的欲望。她们不是男人,拿不起剑,除了躯壳,一无所有,本能驱使着她们在黑灯瞎火中不带情愫地索取□□上仅存的温暖,如怨如慕地抚慰难以填补的虚空,徒劳地祈求短暂欢愉能带来缥缈绮丽的蜃景,好片刻遗忘骤然降临的苦难,在旭日尚未升起之前,靠着对方的呼吸同心跳过活。

如此,才能苟活过一日。

两湾玉臂忽然收紧,李明珏耷拉着不甚清亮的眼眸看向赵攸,轻声问道:「攸弟,我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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