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煞·双生枝+番外(269)

这些我懂,我不是什么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妇,我是县丞之女,家里几代都是读书人,百年前也曾出过一位侍郎,今朝虽然没落了,但多少是知礼之家,读过书,也看过史。

所以他说的,我都明白。

大婚那晚,我自己扯下红盖头,我想问他,他后悔吗?但我又知道,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他抱着被子睡在了地上,我本想问他地上硬不硬,要不要再拿床垫子,但我心想他是军人,这对他来说又算作什么。

洞房花烛,新郎官和新娘子,原来是可以不说一句话的。

我卸下石榴钗、花生耳坠、莲花臂钏,吹灭了红烛。

翌日,我挽起了头发终成了妇人模样,我原以为他不会有所不同,他当如他所愿的,继续做他的李二将军,但我发现,他的佩剑变了,变作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那把。

他便是这样的人,只做不说,他有他的好意,却从不会刻意让我察觉,有时候我甚至是想,他或许也不想让我察觉,毕竟他对我的好,我还不起。我差他一条命,这当如何还清?别说爱这种东西,爱不值钱,也不顶用……

若是爱的深浅,能换做康健便好了。

若是积的善缘,能换做灵药便好了。

那么他一定还是从前那个震慑豪雄的骁将……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

而他的病情却越来越糟。

半年前,他在一场缠斗中不慎中了毒箭,虽捡回了一条命,却没有得到彻底根治。病情反反复复,他不得不承认他始终不愿去面对的事实——这病或许真的好不了,他或许真的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马上提刀了。

比他的身体更先消沉的,是他的意志。

这时候军中来了两个孩子,他似又重拾了精神,一心放在训练孩子们上。那两个娃模样都生得俊,嗓子脆生生的,很是讲礼的,见我一口一口二嫂。他们叫着叫着,我也渐渐把自己当成了真的二嫂。

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我不是。

他待他们很好,耐心、体贴、知无不言,我抚摸着肚子,知道他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孩子出生在了寒冷的元月,产婆接生的时候,娃娃头上都没有长头发,眼睛也睁不开,像个光溜溜的小猴子。他高兴地为给孩子取名为永康,还不曾来得及接过娃娃看上一眼,就晕了过去。

他的病拖不了,北地凛寒的气候并不适合他,小秦大夫来看过,说他更适合去南方休养。他自那日一病不起,老将军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爱子心切,再也由不得他一意孤行。在公公的安排下,我们一家三口乘上了赶往南央的马车。

我看着怀中的娃娃,用藏在袖中的剃刀,为他剃去了新长的头发。

南央渐近,窗外积雪越来越薄,我明白留给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在天子脚下,哪里藏得住什么秘密,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孩子在安睡,他也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竟莫名觉得,他们有几分相似。只可惜,他们注定没有父子缘分。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他便没再睁开过眼睛,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我伸手抚过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他要是再多像我一点就好了,有我的瞳色,有我的发色……不能再犹豫了,犹豫只会伤害更多的人。我俯身亲了亲孩子柔软的面颊,他竟开心地笑了。

别笑!

别笑了!

我用手捂住了他含笑的嘴!

孩子不断挣扎,肉乎乎的腿儿不停地踢,他在踢踹中醒了,怔忡地看着我:「你……你在……」

他抬起着虚弱的手想阻止我,我摇了摇头,将另一只手展开。

他很快又晕倒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手中那一撮黄色的头发。

最后孩子死了,他活了下来。

抵达南央后,他便一直在宫中静养,什么消息都没有往家中送过,就连他回家那夜,我也并不知情,只是一惯待在房里,度过我毫无生趣的日脚。

外面有动静,我正想出看看,却见他推门而来,亦如我们初见的那一日。

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在他心中,我一定是个毒妇吧。

反正都要回到南央,他为什么不娶户部尚书的女儿?

直到此时,我终于问出了大婚那日没有说出口的话:「你后悔吗?」

「我悔!我悔我那日没有躲过毒箭!我悔我再不能回漠北杀敌!我……我更悔我让你一个人受苦!」

他说着说着,大颗的泪滴从眼角流下,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哭,我也哭。

他失去了梦想,我失去了孩子。

我们面对着彼此大哭,像好多好多年前,我们呱呱坠地,对三千红尘饱含希望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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