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早点睡吧。」伊万忧虑的神色没有消失,可还是轻微点头,随即伸手关掉卧室的灯。他没有立刻离去,也没有说话,外面客厅的亮光将他投影成一个模糊的黑影。
莫德里奇睁大眼睛望向立在房间门口的黑色剪影,他甚至错觉听见他们来回起伏的沉重呼吸声,隔着这么几米的距离来回拍打耳膜,像是涨涨退退的海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卢卡……再见。」
莫德里奇只知道自己又因为噩梦睡得不安稳,梦里的景色和情节却全忘了。清晨他拖着沉重的四肢爬起身冲澡,刮完胡子之后对着镜子抚摸黑眼圈,在心里自嘲也许已经到了需要依赖安眠药入睡的年龄……这天莫德里奇实在没有心思吃早饭,简单撕下一块吐司咬在嘴里便匆匆出门。伊万此刻还在睡吧,他没有推门进去查看,也没打算再和他道一次别。
午休时分莫德里奇依然感到精神无法集中,想着这时候伊万应该坐上大巴了,应该正在进入航站楼了,应该办好手续坐在候机室等待了……他拿出手机打开熟悉的软件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图标,点开提示之后琢磨半天才看懂那是伊万发来的一条私人留言。
「卢卡,我决定啦,我要和你一起去意大利。」
他在心里组织语言,然后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缓慢敲打,又犹豫着在问号后面添加冲对方挤眼睛的欢快表情。「好啊。意大利很近的,等下次回家的时候吧?」
屏幕里几乎立刻跳出新回复,「那你要等我啊,等我下次回家。」
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幸好这种SNS软件里总是提供给用户足够远距离传达心情的卡通表情,于是莫德里奇又选择一个咧嘴微笑的黄色小头像贴出去,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倒扣在办公桌桌面,望向外面的天空——今天天气晴好,适合出行,也适合一趟距离不远也不近的航班。春日特有的浅蓝色晴空里漂浮着丝絮状的云层,不知是飞机引擎还是别的什么机器留下又直又长的尾迹,从这头拉到那头,微微闪着白光。莫德里奇只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飞上云层,飞上高空,飞进他看得见却无法真实触碰的地方。在那之上他不确定看见了什么,是一个清晰的无法脱离的噩梦,还是一双笔直望过来的灰绿色眼睛。
莫德里奇想着秋天之前是没机会等到伊万回家了——他的工作,被频繁扰乱的毫无规律可循的假期,还有对方忙碌的学业……大学第一年拉基蒂奇忙着做实物模型、通宵画图、学习软件、偶尔还需要跑去搞建筑测绘,他给卢卡打来电话哭诉居然有门考试挂科,或者全身心投入地建模建到忘记保存,恰好舍友走过身边时不小心踢掉了电源线,抱怨完之后又忍不住地语气紧张,「对不起,我又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卢卡你不会觉得无聊吧?」
「怎么会,我一个人在家才比较无聊。」莫德里奇下意识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高脚酒杯,那里面还残留半杯深玫瑰色的液体。「倒是你,看起来每天都忙得不行,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是啊,建筑史最近要考试,我在背书。那些人的德语名字真的好长好长好长——」拉基蒂奇把句子也拖得很长,让听电话的人忍不住笑出来。
「那你加油复习,我读书时可是很擅长背诵人名和专有名词的。」
又过了二十分钟,莫德里奇微笑着切断通话之后才想起刚才的酒还没有喝完,便继续坐回餐桌前面跷起腿,眯着眼睛小口品尝。明明接电话之前只能尝得出酸涩,可现在竟然也透出些微的香气。曼朱基奇告诉他红酒打开之后不能立刻就喝,比较专业的做法是放置在空气里等它稍微氧化,这样入口时的口感会更柔和。他说得果然没错……
所以他动身前往慕尼黑之前犹豫好几天,明明知道那是个不会缺乏美酒的城市,可最终还是向马里奥求助,请他帮忙挑选一款靠谱的葡萄酒说要送人。后者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送人?安联那边的啊?德国人你送他酒?」
「不是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其实曼朱基奇绝对记得伊万,他俩好像因为看电影的品味比较接近,所以关系还挺好……但不知为什么,莫德里奇没有说。
「卢卡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啊?」莫德里奇被他问得一愣。
「这年头追女人还有谁送红酒?真是受不了你。不过你一定要送的话我负责挑出最合适的。」曼朱基奇一副「我已经全部知道了」的表情,得意地冲他眨眼睛。
他想辩解可最终忍着没吭声,任由对葡萄酒了解颇深的好友立刻给酒庄老板、总是腆出大肚皮的雅各布斯拨去电话——听曼朱基齐打电话的随意口吻,他们俨然已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