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只有这么点人?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拉基蒂奇摇摇头,「我们以前连个仪式也没有呢,大家提交论文的时间都不一样,所以离校的时间也不一样,没什么毕业典礼的说法。今年还算是定了个日期、发了统一的服装……」
「噢,原来如此。」
他又看到初秋阳光映照下山毛榉黄绿色的树叶变成半透明,哗啦啦地随风摇摆,慕尼黑的秋天和他记忆中一样舒适。拉基蒂奇本来说好领着他参观一下校园,可是很快又被今晚晚会的主持人拉走参加临时彩排去了,满脸抱歉地和卢卡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自己逛一会儿可以吗。
莫德里奇点点头,摸了一下自己的领结。
「你别走啊卢卡,我的演讲稿被选中了,所以晚上会有一段发言。我准备了很久,希望你也能听到……」
「说什么傻话,我都在这里了怎么会走。」莫德里奇看着同样一身深色正装的伊万,忍不住抬起胳膊帮他理了理稍微歪掉的领带。「在紧张吗?」
拉基蒂奇稍微垂下脑袋,嘴唇周围的线条有些绷紧。「不会,卢卡,只要你在我就不紧张。」
「好,我在这里。」他笑了笑,犹豫片刻还是走近一步,轻轻揽过对方的肩膀又迅速放开。淡淡的古龙水气味令人感到陌生……
伊万讲稿的题目是《我有三个梦》。莫德里奇和教师、学生、家长们一起在台下仰望着教堂中间临时搭建的舞台,题目刚刚经由主持人报出来就引发一阵掌声和善意的哄笑——这太耳熟了,几乎立刻令人联想到那位一生致力于民权运动的领袖。
伊万从侧面走上台,站在发言席位对着话筒清了清喉咙,隔着很远莫德里奇也看到了他眼中跳动的光。
「我知道大家在笑什么,没关系,其实我的梦比马丁·路德·金还要多两个呢。」
表情严肃的心理医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跟着身边的人轻轻拍手。不过伊万再度开口时语气里已经没了调侃,「我今天在这里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做过的三个梦,它们连接着这座古老又安静的学校、连接着五年来建筑系的所有教授和同学,也连接着迄今为止我全部的人生。」
年轻的毕业生低头看了一眼讲稿,不知因为紧张还是激动,声音稍微有些发颤。「我想说的第一个梦是艺术的梦,这也是我最早的梦。我们都知道关于艺术如何起源有许多的说法,但最终它们都指向一点——人类的想象。有了想象力和好奇心,我们才有了美,有了爱,有了梦,有了艺术。我也记得我最初的梦——我想要成为一名艺术家,我希望能够和他们一样,为其他人造出一个想象的、理念的、光辉的灿烂世界。这是我的第一个梦,原本以为在这里——你们都知道的,冷冰冰的理工和工业学校——」拉基蒂奇稍微顿了顿等下面的人笑完,「艺术的梦就会离我远去,我必须学会像个工程师或者科学家一样生活和学习,可是事实证明并没有。我参加了摄影和钢笔速写的兴趣小组,我们可以在建筑系那幢看起来和艺术没什么关系的教学楼里讨论人文摄影趋势、画展的消息,或者艺术家们的新作品。这一刻我感觉到我还在做梦,在这所包容的、开放的学校里一边学习理性的建筑,一边又能触碰到艺术的瑰丽色彩。所以我首先要认真地感谢我亲爱的学校,是这片睿智的校园让我的梦得以继续。」
「我的第二个梦必须感谢建筑系的所有教授、讲师、助教以及其他工作人员,这五年间是你们告诉我一个关于建筑与城市的梦——关于民主与和平,关于建筑的本质,关于我们正生存于其中的城市的终极。人是一种具备社会属性的群居动物,我们需要与他人接触、交流、发生关联,所以这世界上渐渐有了房屋、有了部落、有了城市。但是在十九世纪末整个欧洲都陷入因住房短缺引发的动荡和恐慌——这时现代主义建筑师为我们勾画出建筑的梦,一个关于未来城市、理想生活,关于平等与自由的梦。在这个乌托邦的美丽梦境里所有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不再痛苦、不再漂流。」
拉基蒂奇对着话筒深深吸气,放大了的呼吸声漂向哥特教堂的拱顶深处。「事实上建筑这种形式一直以来也是人类共同的梦——从巴别塔到空中花园,从佛罗伦萨大教堂到马赛公寓……只是这五年之中我明白了比金钱或者设计方案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建筑师最原本的心——它能令普通的房屋变成最美的理想、令砖块和石头变成最动人的梦境。教授们花费很长时间告诉我们这件事,我对他们非常感激,我也将永远记住——身为一名建筑师的责任和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