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前面平坦无遮的院坝也没浪费, 几条宽边长凳随意地摆在两边, 光是看见那些凳子便已经能幻视到村里的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排排坐, 对每一个不得不从镇口路过的人行注目礼时的威慑力。
好在这会儿那里并没有坐满唠嗑嗑瓜子的中老年妇女, 而是摆了一张颇有些讲究的红木雕花香案, 上面按规矩摆了八个大小花色一模一样的小瓷杯,前三后五, 前面三杯装茶,后面五杯倒酒,旁边是三碗白米饭与刚宰杀的大公鸡并新鲜得血迹未干的牛羊猪肉, 而正中央则是放着一尊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漆黑香炉, 香炉样式古朴, 又历经岁月打磨,上面的雕饰花纹只剩下浅浅一层模糊印记, 勉强能看出是个咆哮虎头的模样, 里头的陈年老灰里恭恭敬敬地插着香与蜡。
这户人家显然十分重视今天的圣驾巡境, 全家出动站在香案边上恭候多时。
那顶坐着‘神像’的轿子快要路过这户人家大门口时,轿夫们心照不宣的放慢了脚步, 旁边老礼官仿佛镀了一层铜的干瘦脸颊上突然无比自然地扯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然后他上前两步,熟练的与这户人家里的老人寒暄了两句, 那老人也相当熟练的往老礼官手里塞了一个小红封。
这红封放在这里也有说法——若来的是自家信仰供奉的神明,那这红封便是给神明供奉的香油钱,而如若不是,那这红封便是给礼官与轿夫的辛苦钱了。
总之就是不管你是信还是不信都总有个名目雁过拔毛。
但名目与名目之间差别还是蛮大的,这差别除了体现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信仰上,还体现在红封的厚薄上。
卿白个子高,将两人并不算隐蔽的动作尽收眼底,只是他虽看见了红封转手的过程却没有火眼金睛看不透那红封的数额,只隐约扫见那红封封皮上有个大写的‘壹’字。
红封一过手,老礼官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容立马真挚了许多,吉祥话像说贯口一样张口就来一气呵成。
这户人家的老人一边笑呵呵地听老礼官说吉祥话,一边拉过站在她后面的一对年轻男女,等老礼官的吉祥话说完,她连忙开口道:“我家孙儿今年终于娶着了媳妇,总算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现在老婆子我只盼着孙媳妇的肚子能早些传出好消息,也好叫我能安心闭眼……”
话说到这份上,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催生了。那新婚的年轻男子听到这话眉头顿时一皱,语气不怎么好地唤了一声‘奶奶’,也不知是不耐烦他奶奶当着这么多外人与‘神明’的面催生,还是因为那一句不吉利的‘安心闭眼’。
而他旁边的新媳妇却只是微微低下头,露出头顶分得整齐漂亮的发缝,她好像很害羞的样子,只是脸耳雪白,原本红润的嘴唇无声抿成一条直线。
老人白了打断她话的孙子一眼,干脆甩开他的手,并不理会他,只拉着孙儿媳妇的手继续说:“您说也是巧了,我们这么大一家子人竟没有一个属鼠的,每年游神都只能干看着鼠神圣驾从我们家门口过,我这心里啊,别提多着急了!”
“今年正好赶上我家添丁进口的时候,您可千万要帮我们家这个大忙……”
这种事外人还能帮忙的?
卿白目光讶异,分外费解。
然而在场其他人一个赛一个淡定,一个比一个从容,好似十分平常,老礼官甚至还假模假式地推拒了一下:“这不合规矩……”
急着四世同堂的老人很懂行的又给他塞了一个红封,只是这个红封的封皮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记号,是单归礼官所有的‘辛苦钱’。
卿白没忍住往轿子里瞥了一眼,心道他和小吴还是太天真了,半道拦轿申冤算什么,人家正经信众都是当着正主面行贿的……轿里的大耗子鼠神倒是并不在意自己的礼官与信众在它眼皮子底下搞的小动作,或者说它还挺迫不及待?连嘴里一直咯吱咯吱嚼吃的动静都停了,那双泛红豆眼也不再紧盯着老礼官,而是缓缓移向说话的老婆子,和被她拉着手只顾埋头害羞的年轻媳妇儿。
就好像,它很清楚的知道,这里的人里哪些可以做它的……食物。
老礼官把第二个红封单独揣进兜里,然后笑眯眯地从轿前让开,露出大开的轿门:“虽然不合规矩,但看在你们家这么虔诚的份上,我就破一回例……新媳妇快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