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秋察觉到视线,抬头发现是王医生。
她第无数次听到“节哀”两个字,第无数次得体地感谢。
王医生说完却没走,反而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阳秋问:“王医生,有事吗?”
“你还好吗?”他语气犹豫,“这才过了几天,你看起来憔悴很多。”
“还好,谢谢关心。”许阳秋有些诧异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太愿意搭理我呢。”
这回换王医生感到诧异,“这话怎么说?”
“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就是那种放弃治疗的不孝子,既不肯插胃管,也不肯抢救,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劝我。”
“那是你想多了,哪个不孝子肯砸出一套内环房子的钱让母亲住养护医院?”王医生说完朝门外看了眼,抬手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几句话。”
“说什么?”
“我们是私立医院,追求服务质量,也追求盈利。我们不允许医生跟患者或是家属说丧气话,毕竟能把患者送到这里来的家属,都是真心在意患者,宁可砸钱也要治疗。所以公司制度要求,不能主动提出放弃治疗,就算家属提出,也要再三劝说。”
许阳秋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眼眶的酸涩快要压不住。
王医生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柔声说:“做了选择之后,没人能知道另一个选择的结果,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你的选择绝对正确。但是我想跟你说,你是个有勇气的人。很少有人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去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多数人都觉得不作为、不决策,那就不会感到罪恶。”
许阳秋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脸。
“这是个很大的决定,很不容易。要是实在过不去,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之后也可以找我聊聊。”
她缓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谢谢你啊。”声音好哑,她清了清嗓子,“我是需要听到这些的,谢谢。”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阳秋拎着胡乱作响的帆布袋走进车里。
坐进驾驶室后,她从包里掏出那个老式铁盒,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
几乎每样东西的故事她都听过好几次,
比如那个褪色的糖纸,是许魄托人从国外买的巧克力,每次都会囤一大堆,她吃完就再找人买。那时候没有跨境电商,全靠人肉代购。据说许魄把他有出国机会的朋友、同学都烦了个遍。
后来钱桂吃胖了,这项浩浩荡荡的秀恩爱计划才作罢。
还有那个电影票根,是钱桂主动邀请许魄去看电影,可许魄迟到了几分钟,她就闹了大脾气,最终谁也没看上......
她把零零碎碎的杂物拿出来,脑海里播放着钱桂或清晰或含糊的讲述声。
钱桂的记忆变成她的,铺天盖地。
忽然,她在见底的盒子里看到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纸。
那是一张道家的黄符,符咒用红色的朱砂勾勒。
“保险箱”女士是她见过最迷信的人,因此这类东西在她家司空见惯。
卧室窗户坏了关不上——有脏东西,请个符贴上。
窗户漏风把许魄吹感冒,快一个月都没好——有脏东西,请个符贴......许魄不让贴脑门,只好烧掉。
甚至许阳秋多跟她顶两句嘴,她都要找道士请个安神符,给她塞到枕头底下。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像许魄这么坚定的无神论者,能跟她过一辈子,纯粹是因为她长得好。
但关于这个符背后的故事,许阳秋却并不知道。
每次问“保险箱”女士,她都紧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符纸外侧用朱砂写着一串日期,19xx.03.15。
算算时间,那会儿许阳秋不到一岁。
因此许阳秋猜测,这张符大约是钱桂请来保佑他们婚姻幸福,家庭和睦的。
等她看完整个盒子里的所有物件,在回忆里浸泡个够,天已经彻底黑了。
咚、咚。
驾驶室的车窗被人敲响,是王医生。
许阳秋摇下车窗,这才发现他没穿着那身白大褂,而是换回了日常的衣服。
“你还在这?”说话间,他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向她的脸,愣了一瞬,接着说,“风大,擦擦眼睛吧,别吹风。”
许阳秋她把后视镜掰过来照了照,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水痕,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跟王医生说声抱歉。
“你还好吗?”王医生满脸担忧。
许阳秋说:“没事,这就回去了。”
王医生温声说:“你这样能开车吗?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晚风一吹,她缺氧的大脑传来一阵隐痛,好像确实不太适合开车。
许阳秋报了个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