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一脚一边踩稳,一边担心踩搭了,一边担心溅一屁股屎尿。蹲厕旁就是牲畜围场,羊时不时挣跳骚动,耳朵煽着蚊子,那眼神似看非看的望向她,不时喷鼻咧嘴,似乎在嘲笑:“好愚蠢的人,大半夜的陪着厕里蹲。”鸭鹅不断伸缩脖子叫,猪时而也发出嘶鸣声,老鼠从洞里钻出来肆无忌惮的走,她轻轻地叱了几声,起初老鼠有些怕,时不时回看她,后来直来直往,简直不理她了。
那橘黄灯泡被蜘蛛丝一层一层笼罩,蹲在厕所太久了,骨软筋酥,厕板摇摇欲坠,蛆虫在往她脚边爬,屎坑里在冒泡,她敏感的神经持续着,想要拉出来就更困难了。
从东司出来,听见母亲唤她洗澡。现在她长大也同母亲一样在板梯间洗澡,里面墨黑,每次进去总前瞻后顾,先看看黑洞里有没有鬼,看看后面有没有鬼手摸屁股,忽一蹲下,一坨东西从屁眼里悬出来,又没掉下来,如一只黏连的鬼手。从小到大她不会轻易惊呼,她那阴沉的性格,总是隐忍不言,第一次来月经也是如此。
她颤惧着用手摸了一把是一坨肉,小时经常问母亲‘孩子从哪里出来’母亲几次不是说腋下、便是肚脐眼、或腚眼屙出来的,她自小断定是从腚眼屙出来的。心里乱想:“我肯定没法生孩子了。”感到是一件惊天的大事,恐惧感终于忍无可忍尖叫“啊”一声,云秀慌脚来看,说:“不要紧,用手轻推进去就好。”凌老太听见叫声又没说什么事,站在穿堂处骂道:“鬼掩颈不是,声不得?!”
本沫回到房里,思想着近来的身体变化,自从三姐跟她说得病的要害后,她时时想起这事,回想大姐得病是十八岁,三姐得病正好是十八岁,今年她也刚满十八岁,这些潜意识在脑子翻腾着。她开始臆想自己也得病了,而且是和姐姐们一样的病。接着几天她便感冒,感冒药,胃药,死命吃也不管用。云秀烦心倦目,对荣芝说:“总是吃药也不见好,不知是什么鬼。”
“吃的药不对症。”本沫单听父亲这一句,总认为父亲比母亲心思缜密,有一颗体贴心。
这日中午放学路上,她头晕目眩像被施了魔咒一样挥之不去的云雾,眼睛看不清楚东西,看什么都像在强光下被刺痛得张不开眼,眼睛似睁非睁,昏昏沉沉走回家。
她一回来就坐在大院里,也不知道发没发烧,只感觉眼睛里被火灼着,浑身抖,眼神像病入膏肓的鸡,定了点,身子像斜的影子似地随时要一头栽下去。
云秀刚下班回来,去菜园里摘完菜转进屋时,被凌老太叫声停住了脚,只听她讽道:“哦!门口院里有一只瘟鸡。”云秀便知说的是本沫,又见凌老太在一旁抱棍当看客,露出毒眼,发出耻笑,顿时将她逼得发疯发癫起来,以至于接下来的动作,像是逼迫指使她一样。只见她几步奔向本沫,一双魔掌推去,将额头一摸。本沫见母亲一身怒气,摸额头的力量似要推倒一柱墙,她差点被推倒,跌了半道站着打晃儿,那询问的语气似爆炸声,让她感到恶心想吐。
凌老太如愿看完这一切,云秀的一言一行让她忍俊不禁,以满意的笑收场了,接着手持杂竹竿在地上敲了几下,如是鼓掌。晚上,她听到父母在争吵,只听父亲大喊:“明天带她去市里做下全身检查。”
次日,荣芝果真带本沫去了医院做各项检查。整个上午云秀一直在担心,厨房菜地来来回回的走,一条路踩出了黄泥,泥中带浆,踩个稀烂。望着门口那对,一个低头睡觉如睡狮,一个抬头望天如望天狮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她从凌老太身边经过,虽谁也不看谁,但那愤怒的火一直看见。凌老太如麻绳牵系着她,她出去,心里的绳就松了,她回来,心里的绳就紧了,在她心里这个屋场就是囚牢,去处行监坐守,一举一动都在凌老太的眼里,这才是她生活里难以捉摸的苦。
云秀在园里摘菜,忽一股饭焦的气味传来,她慌脚跑进屋,一着急烫了手,一提锅,米成黑疙瘩。嘴里大喊:“哦吼,锅子烧了!”定睛看了半久,接着又发狠说道:
“哼!人挪活,树挪死,一上午如树桩子似的,会挪一挪,动一动。看着锅子烧了也不管,一个直眉愣眼,一个睡眼惺忪,犹如一动生痛,装死不死!”
“烧得好,就是要磨她心血,断她筋骨。一时厨房,烧了锅子,天一半地一半,一时菜土,浇一半留一半。左转右转,这是有心做事的样?犹如骨头生贱,装痴做疯。”
云秀听到凌老太的话,把窝囊气一并又还了回来,只在心里堵,肚里沉,浑身上下痛苦。这时荣芝回来,又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看见云秀走出来,心里气恨,将检验单照她身上一扔,骂道:“害人害己,害了自己又来害下一代,害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