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石材厂老板从怀里掏出1000块钱,塞给荀阳的母亲。
“这是我一点心意,不管老荀有没有事,你们都不用还。当然,咱们都希望老荀没事。”
母亲两眼无神,无暇其它,但也下意识推掉了那些钱。
她懂对方的意思,眼下,他们不适合住在这了,反正要走,那就趁早走吧。
“那我收拾收拾……麻烦你帮我们拉点东西过去……”
石材厂老板一听,立即抬起警戒线,冲进去开始搬运大把的物件儿到他的皮卡车上,恨不得一次性全部搬完。
他们一家人没多少东西,一车都没装满。
丈夫亲手做的家具,自己手工缝制的碎花围帘,儿子上周刚换的电灯泡,她一件都没有带。
车启动的时候,荀阳透过车窗看着那间承载了他所有温馨记忆的暗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小仓房,是他第一个家,也是他最后一个家。
那个他最温暖的家,从此便没有了。
他希望父亲能快点回来,洗清嫌疑,他们一家人虚惊一场,高高兴兴地住新房子。
可是父亲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这次出门之前,荀阳正在家里的“小太阳”下念那篇林海音的《冬阳童年骆驼队》。
大概是看着在暗室的灯下刻苦好学的儿子,心里感慨,父亲借着课文的题目忍不住多说两句。
“‘冬阳’这个词儿好,阳阳,你看,冬天再冷也会有阳光,午夜再黑也可以有光亮。冬天的阳光可以消解冰雪,午夜的灯光可以赶走黑暗。”
“那灯坏了咋办。”
“那就……在心里开出一束光。心里的光不灭,前面的路就不黑。”
这是记忆里,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杳无音信,已经10天了,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荀阳已经不敢去学校,同学们喊他强奸犯的儿子,他们拿父亲刻的小石雕砸他。
越来越多的人证表明,父亲最近的确在四处借钱,有充分的抢劫动机。
受害人可以清晰地说出父亲下腹处黑痣的位置,还有父亲作案后遗落的外套;就算没有这些,那对化验出来有父亲和受害人指纹的金耳环,和父亲的“畏罪潜逃”,说明了一切……
之前的工友、邻居,都开始疏远他们,嘴里还说着“外地人,不可信”。
有人朝他家门口泼粪,有人朝他们身上吐口水。
荀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的暗室,窗户那么小,他们的日子却那么亮堂;如今的房间窗户那么大,他却只觉人生灰暗。
如果他们全家那么努力地生活,只是从一间暗室,搬进另一间暗室,那他们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母亲像被抽干气血的躯壳,整日坐在床上,精神日渐崩溃。
直到那些拿着借条的人上门,说荀德光潜逃了,老婆也病了,再也还不起钱,让他们交出房子;之前的房主也说,把房子卖给他们,被老邻居戳了脊梁骨。
众人一起叫嚣着让他们搬走。
看着被砸碎的冰壶,被捣烂的石雕,被推搡的儿子,母亲彻底垮了。
她坐在那里,痴傻地笑着。
她再也想不起荀德光,再也不认识荀阳。
好的是,她再也不会哭泣。
即便如此,还有人上前撕扒母亲的衣服,嘴里说着“淫人妻女者,妻女也得被人淫”。荀阳愤怒地抽出父亲做石雕的凿锤,挥向那些面目狰狞的人们,他们才在骂声中四散而去。
但家终究是没了,那些人瓜分完钱,说余下来的就当补偿受害者,便把他们赶出了桥南一带。
荀阳拖着母亲走在街头,走在秋季的夜雨中。
母亲冷得发抖,他却麻木得失去知觉。
他抬起头,看不到一丝月光。
他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世界的暗室。
从此,再无光亮。
15 暗室(三)
当荀阳意识到父亲可能不是失踪,而是死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是二豪求妈妈收留了荀阳母子,将他们安置在自家旧院——离石材厂不远的地方。
石材厂老板带着大儿子南下开发新的市场,听说要去很久,家里的事都由二豪妈做主。
也好,免得人家刚把自家请走,他们又以这种境况回来,彼此见了尴尬。
但不管怎么说,石材厂老板都是大好人,从当初收留他们全家到出事了还塞给他们钱用……想必他就算没有南下,也不会在再次收留他们这件事上说什么。
更何况,二豪妈对荀阳母子十分同情,看荀阳眼下没法再去念书,就让他们安心在旧院待着,每日让二豪送一些吃的过去,她自己没事也时常去看看。
可是这天,二豪去送饭的时候没看到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