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彻道:“他并不特别爱吃那道菜,只是所有菜式里,只有那道是江南道的菜肴,父亲心中还是很怀念我的母亲。”
“你连齐妈妈也觉得可疑?”他终于问道。
“在你心里,齐妈妈就等同于你母亲。我若怀疑她,你介意吗?”
崔彻住了脚步,“你说说看。”
“手掌、口音、眼神,我都比对过了,不是她。可笛唱阁的地下密室住着人,那人总要用餐吧,她怎么吃饭?必然还是要在密室里,谁允许人给她送餐,又是谁送食物给她?
我们假设第一种可能,这件事是老大人亲自安排的,老大人绕过了齐妈妈,命令仆人单独行事。可齐妈妈管理崔氏内务,她真得会一无所知?我们再假设第二种可能,这件事是老大人授意齐妈妈做的,那她就是知情人,她清楚地知道,密室里住着谁。至于第三种可能……”
贺初瞧着他的神色,“会不会老大人不知道,事情是齐妈妈经手的。可无论是哪种可能,最脱不了干系的人,似乎是齐妈妈。”
崔彻沉吟几许,“还有吗?”
“没有了。不过我原以为,能打理崔氏内务的齐妈妈,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她在老大人面前,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我父亲喜欢人克己守礼,那样大约就是吧。”
“会不会过了一点?人都说,宫中秩序森严井然,我阿耶阿娘身边的宫人,但凡是那种资格老、人也忠心的,和我阿耶阿娘的关系,也没有这般尊卑有别,或许这就是世家的规矩?”
崔彻萧索地道:“不仅是对我父亲,齐妈妈对我,虽是关怀备至,但也不像宋妈妈和你那般亲近,宋妈妈能念叨你数落你,齐妈妈对我从不曾那样,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僵着,她多半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或许是她的性情吧,她是一个很克制,从不会逾越的人。”
两人拾级而上,走到山顶,山上开放的不知名的夏花层层叠叠、布满山野,美不胜收。从山顶望下去,袅袅炊烟在花木掩映中漫然升起,那是山下农人聚居的地方,一派平和景象。
走进桐林书院,便能听见稚子之音,书声琅琅。
崔彻道:“桐林书院,是崔氏给同宗族的贫寒人家提供读书的地方。这件事是由我父亲发起的,那年他才十三岁,叔祖大概就是看重他这一点,让他做了崔氏家主。桐林书院是他的得意之作。
“有多得意?”贺初打趣,“比收了顾色清那个最得意弟子还得意吗?”
“嗯,我父亲生平的得意之作,有两件,一件是桐林书院,另一件就是顾色清。”
“那你呢,你不介意他看不见你?”贺初问。
崔彻摸摸鼻子,吃吃笑道:“他好像只看得见我是逆子,没叫他省过一天心。其实,看得见或看不见,我都好好的。他重视也好,忽略也罢,我真得无所谓。”
“顾色清每次来杏子坞,都要在这里授课。我还没被家里赶出去的时候,也常常这么做。
桐林书院,是由崔氏子孙中有能力者捐助,书院有财产基础,还有专门的管理人、管理制度、能独立运作,受益者是崔氏族人。
学生年龄,自五六岁至十几岁。课目和外面的私塾差不多,分启蒙、中期、后期。但区别是,学生在这读书和住宿,费用全免,参加科考的时候,还可以领取科举费。”
贺初领会到了,“老大人让我来一观桐林书院,是想说,世家能屹立数百年,盛而不衰,生生不息,自有它的道理在。就比如桐林书院。”
“真羡慕。”从他们背后传来一把男声。
两人同时回头,原来是卓韧。
卓韧穿的还是那件鸦青夏布圆领外袍,颜色洗得泛白。
都以为茶会的时候,才会相见,没想到是在这里,三人相视一笑。
卓韧道:“幼时家贫,我启蒙的时候,私塾的那位老师是当地的名师,束脩不菲。对我寡母来说,是桩不小的负担。家住得也远,一到下雨的时候,一路坑坑洼洼,要走到天黑,在一片戒备的狗吠声中归家。晚餐就是和着冷水,吃个饼子,权作充饥。三更归家四更起,月色中再走去私塾上学。可见,同样是宗族中的贫寒子弟,崔氏子弟的境遇要好多了。”
他看着那些正读书的童子,眼中是少有的柔和。崔彻想,杏子坞这么多地方,他为何单单来看桐林书院呢?
“不仅是对家族的保护,其实也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贺初感叹,“要是我朝宗族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好了。”
卓韧道:“这个不大可能。即便以桐林书院为例推行,我朝宗族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屈指可数。人性总是贪婪自私,趋利避害,纵然有的家族初衷是好的,但后续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大的问题,比如朝代的更迭,家族的兴衰。小的诸如缺乏财产来源,此外,还有管理人、管理制度、监督的问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