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玉求瑕在持续性地自残。
那一霎那,那条玉白的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血,和它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与现实中的画面重叠了,方思弄只觉一股心血冲上大脑,来不及思考别的——譬如这到底是玉求瑕还是伪装成玉求瑕的怪物——直接扑了上去,试图按住玉求瑕要继续自残的玻璃片和还在流血的伤口。
但他没能成功,没能触碰到玉求瑕一根毫毛。
他穿过了他。
他穿过了玉求瑕的身体,趴伏在了沙发上。
他猛然回头,看到玉求瑕又面无表情地割下第二道口子。
他却感到这一刀是割在自己身上一样,发出一声感同身受的痛呼。
当然没有人听见。
玉求瑕看不见他,而他能看见玉求瑕,却无法触碰。
此情此景下,他发觉自己像一只鬼魂。
阴阳相隔,对阳间之事无能为力。
玉求瑕一连割出十一道伤口才罢手,那条胳膊几乎都不能看了,但方思弄一眨不眨地看着,并发现第一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隐隐还有愈合的苗头。
他的大脑为他自圆其说:玉求瑕通过了很多“世界”,得到了强大的恢复能力和身体素质,这些伤口放到普通人身上就是在自杀而不是自残了。
可是……疼痛是不会减轻的吧?
但自始至终,玉求瑕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流出的不是自己的血,裂开的也不是自己的皮。
只是一直,依然,不停地在拨打那个电话。
方思弄心中再次窜上一股怒火,玉求瑕在他的面前伤害自己,哪怕只是皮囊,而他无力阻止,这也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恼怒,这股怒火驱使着他,迫切地想要弄清楚,玉求瑕究竟是在打谁的电话?
也正是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才想到要去看玉求瑕的手机,明明它已经躺在他面前拨出了那个电话号码上百次。
视线聚焦,他看清了手机屏幕上的那行数字。
他发现那是自己的号码。
他听见身体里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本来他觉得这个玉求瑕是个怪物,可这一刻,一种冥冥中的巨大恐慌忽然降临在他的身上,混乱狰狞,真实而森然。
也许……也许……有问题的不是玉求瑕。
他盯着那个还在努力发出信号的手机,感觉自己正待在一个生平最大的噩梦之中。
“方思弄……”
“方思弄……”
在几乎将人吞没的严寒和恐惧中,他听见了玉求瑕的声音。
他用尽全力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几近让人发疯的恐慌感中挣脱出来,下意识循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方思弄……方思弄!”
“……小雪。”
玉求瑕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心疼极了,觉得玉求瑕的表情就在眼前,他最见不得那种表情,便走得更快了。
直到胯骨一痛,他才意识到他在恍惚中已经走到了露台边,露台不高,只到他的胯骨,根本拦不住他,他走得太快了,一头栽了下去。
竟然……会是这样滑稽的结局吗?
他在坠落的中途想到:简直像一场笑剧一样。经历了这么多云波诡谲的世界,最后死于坠楼。
“小雪!”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落在地上,只发出很小的声音,而且并不是头落地。等他再抬起眼,发现玉家大宅已经不见了,他又回到了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当中。
“小雪……小雪……”
玉求瑕还在叫他,他爬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又看到了光,而玉求瑕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终于,他看清了光源,是一盏油灯,和灯下的两个人影,都是熟悉的人,玉求瑕,和蒲天白。
蒲天白提灯,玉求瑕两只手都撑在身前一堵无形的墙上,急切地叫着他的小名。
他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他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他们了,但他们好像看不到他,直到他已经站在墙边,抬手隔着玻璃与玉求瑕十指相对时,那两个人好像还是看不见他,眼神盯着他身后的黑暗,急切地转动着。
他看到了玉求瑕眼中隐约的泪光,这一刻他十分想要相信这个玉求瑕就是他的玉求瑕。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要听不下去:“玉求瑕,我在这里。”
“小雪……小雪……”
玉求瑕的眼睛眨了眨,眼神一定,忽然与他对视了。
下一刻,两人之间的玻璃似乎消失了,玉求瑕伸手一探,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这片黑暗中拎了出去。
他撞进玉求瑕怀里,玉求瑕被他撞倒,坐在地上,完全不管,紧紧抱着他,紧得他都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