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昂方才从东水门堤坝那里赶来,换了一身干净的朝服,似乎专程前来阻拦李纲,脸上现出极少见的焦虑,再次劝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官家不悦,降罪于你?"
几年前李纲任监察御史时,也因在朝堂激言,被罢去谏官一职。
然而李纲是块硬骨头,倔脾气:"君子浩然正气,俯仰无愧于天地。"
"伯纪! 你就不能听我一言么?! 仅此一回!" 王昂忽然抬声,眸光闪出沉痛之情。
面对王昂过激的反应,李纲愣了愣,沉默半响,微微挽唇,拍了拍王昂的肩膀:"我感恩你的好意,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今日我若不直言进谏,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所以,还请叔兴兄由我去吧。"
李纲郑重作揖,随后撩了朝袍,意气凌云,昂然自若地走向殿堂。
朝堂上,李纲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一番铿锵言辞,令所有人哗然惊诧 ——
他上书恳请: 当前洪灾期间,望今上命令所有臣子竭智效力。灾后,望今上能够赈济灾民,减免赋税,停止土木,废除花石纲之役; 并建议今上广开言路,提拔关怀民生的有识之士; 此外,加强边防,以免增加外患。
因为水患而无心理政的徽宗听得直翻白眼,怒拍龙椅。
彼时,林灵素道长也上朝拜见。
林灵素神态狼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奏道:"禀陛下,这几日臣尽心尽责,日夜不停地施法退水,可是,竟有一群蛮横无理的刁民捣乱,阻拦臣,还将臣给打了!"
徽宗捂着鼓胀的腹部,吁出一口长长的恶气,摇头怒叹:"泱泱大宋皇城,竟然还有这么多不懂礼仪,未开化之人!"
事实是,林灵素施法数日,洪水始终未退,从而激起百姓更多的愤怒,一众役夫举起棍棒,冲到城楼将林道长给暴揍了一顿。
林灵素大言不惭地又道:"臣并非不能治水,此次水患,一来是天道使然,二来,臣算了一卦,可能与太子殿下有关?臣恳请陛下,请太子登城,拜天地,如此才能退治洪水。"
竟然,他敢将水事推卸给尊贵的太子赵桓!
李纲见这妖道再次中伤太子,不由地激愤:"林道长三番两次为难太子,居心叵测,意欲为何?!"
徽宗正在气头上,指向李纲,怒叱道:"居心不良,并在朝堂挑拨煽惑的是你! 退下!" 旋即下令,"召太子,准备四拜典礼,明早即刻登城!"
王昂侧身看向李纲,忧伤低喃:"伯纪兄……"
李纲向他点了点头,用目光与他道别,朝今上致礼后,坦然转身,在一堆窃笑、鄙薄、恶意,但也有惋惜与敬佩的目光之中踏出殿堂,走向风雨晦暝的外方。
另一头的东宫。
太子赵桓得知父皇听信林灵素,命令自己登城退水,气得火冒三丈,却也只能忍辱领命。
水患的第六日。
太子头戴远游冠,身着衮冕,登上城楼,手持御香,十分凝重肃穆地朝天地四拜。
行完大礼之后,他被雨水濡湿的脸庞露出无人能解的悲恸。
"难道,此生,我仅会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这声幽哀的低吟被吹散在滂沱的风雨之中。
第45章 送别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万万没料到, 太子登城,敬香四拜后,半天功夫, 洪涝竟然奇迹般缓缓退去!
彼时京城百姓皆仰太子圣德, 纷纷拜谢。
第七日, 水灾消尽。
真如王昂所言, 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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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患之后,灾民陆续归家。
望着惨不忍睹的京城街巷, 百姓们怅然沮丧,掩面而泣。
东水门城区虽然不像汴京西城四处断壁残垣,却也是遍地狼藉, 泥泞不堪。
王员外一屁股坐在邸店门前,埋头大哭:"如何是好,现下如何是好……?!"
王楚嫣心痛地拥住他:"爹爹别伤心了,都过去了, 一切会好起来的。"
多天的担惊受怕, 王员外累得将近虚脱,但脑子从未这般清醒过, 泣道:"乖女儿, 这次我们算是熬过去了, 可以后呢?倘若天灾人祸再次来临, 我们还能继续幸运吗?"
此番洪灾, 王楚嫣承受的辛苦更多, 但她忍住痛楚, 冷静安慰父亲:"只要我们在一起,没什么过不去的槛。爹爹回去歇息,这里交给我。" 随即她将后续的事项吩咐下去, 并嘱咐道,"今日大家都好生歇息,明日起,我们先除去防水的沙包等物,分工清理,修缮邸店。"
她撑着疲乏的身子,在一片泥泞灰暗的狼藉之中四顾遥望。
远处,一道身影纵马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