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许,她端回一盆热水,坐到床边,拿布巾轻柔地替王昂擦净脸,重新掖好罗衾。
垂下梅花帷帐时,王楚嫣再次看去。
彼时,这人清隽的面庞苍白若霜,墨发散于枕际,红烛光影之间如银的纸帷上梅枝叠映,疏影淡淡,他静躺于其间,仿若一位落尘的神仙中人。
寂静的夜,似有绮梦里的午夜昙花悄然绽放。
王楚嫣收敛目光,回神镇定,继而劝说花玖坐到暖炉边上:"阿玖也累了呢,快歇会儿,我们等到五更,再看看你家公子的状况。" 她自个儿又去忙碌,端来用花果细粉与散茶冲泡的暖胃茶,还有果子。
花玖乖顺地用了茶点,紧绷的心逐渐舒缓。
等候中,花玖惦念着王昂,显然对自家公子十分敬慕,说起他的事来,忧郁的眸光渐而灼灼,身上透出令人赞许的儒雅气质,应是多年跟随王昂,常受翰墨琴音的浸润所致。
王楚嫣安静聆听,从他口中得知,王公子是江都出名的才子,神宗朝宰相王珪的侄孙,心系民生社稷,为人清心淡泊,但凡对学问之事尤为认真,甚至较真; 此番他省试前茅,理应及第……
果真是个爽朗清举谪仙式的男儿。
王楚嫣弯眸浅笑,彷佛一下认识了那人。
"公子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正当花玖说出这句话时,清灵的木鱼声破空响起。
日交五更,诸寺院的行者开始沿街报晓。
俩人轻手轻脚地又去床边探望,王昂还在沉睡,神色安逸许多。
"这下稍微放心了,阿玖也去歇着罢,后续照料之事,我这就去嘱咐妥当。"
王楚嫣理正衣裳与发髻,出屋,拾级而下。
瑞雪初停,天地银装素裹。
她抬头望向阁楼。
这个猝不及防的漫漫长夜正在褪去,却在心头敲落一道清幽旖旎的音律,令她越发心起波澜。
.
三日后的清晨。
王楚嫣在邸店门口遇见王公子。
那夜之后,她将照料王昂的事情委于其他人,不过一直有关心他的近况,只是未曾再见过面。
王楚嫣颇为吃惊,没料到他恢复挺快。
王昂身穿月白色交襟长袄,头顶东坡巾,长身玉立,风姿俊逸,唯面容带着病后的苍白,眉间泛出一股清冷忧郁。
彼时他正在凝望街景。
此地位于京城东南方,沿靠汴河,坐落在巍峨的东水门城楼内,坊市鳞次栉比,是东南一带的官宦、商贾、游者的必经之地,每日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渐渐地,似乎沉浸于眼前欢嚣的人间烟火中,他松开紧拧的双唇,微衔笑意,现出迷人的梨涡。
王楚嫣站在两步之遥,望见他笑,不由地随之朱唇轻扬,眼波潋滟。
蓦然,王昂回神转头。
四目相交那一瞬,王楚嫣羞然垂首,福身道:"王公子,你怎么出屋了?好些了么?"
王昂收敛神色,恭敬谢道:"好多了,之前惊扰到王娘子,在下很是抱歉,多谢照料。" 语气疏离淡漠。
"王公子客气了,照顾你是我们分内之事。" 王楚嫣抬眸觑他一眼,补充道,"赵太丞嘱咐,让王公子务必静养,至少七日。"
王昂沉默半晌,道出两字:"无妨。" 随即从王楚嫣身旁经过。
眼见那人走往街面,衣衫略单薄,王楚嫣心中一凛,忍不住关怀:"王公子去哪里?你还未痊愈,小心受寒。"
王昂驻足,背对着她:"王娘子不必担心。"
像是变了个人。
王楚嫣犹记得,初遇时,他温润含笑,丝毫没有这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
还有不久前的立春雪夜,他凄哀地唤着,楚楚,叫她别走。
果然是认错人了。
少顷,王昂清俊飘逸的身影迈入茫茫人海,很快消隐在繁华似锦的街景中。
"姑娘,王公子痊愈了?怎么看着怪怪的呢?" 合香近前问道。
王楚嫣幽叹:"殿试临近,他却突然病痛,换作任何人都会有所郁闷。"
人尽皆知,科举难,诗词歌赋要出众,还要专研论、策、经义,举子们皆是学富五车,苦读多年,只为一朝名扬天下,万分不易。
王楚嫣止住那股缱绻在心间的莫名情绪,回身走入邸店。
彼时花玖匆忙跑来,手上挽着一件鸦青色鹤氅。
"王娘子,你有看见我家公子去哪了?"
花玖神情焦灼,清秀的小脸红得有些异常,"公子说出去透透气,可是外面冷,他身子没恢复,连氅衣都不披,若病情加重怎么办?!"
王楚嫣也担心这事儿:"方才我见他走往街对面。"
"谢谢,我去寻他!" 花玖一时情急咳嗽。
王楚嫣摸向他的额头,略微烫手:"阿玖受寒了?别出门了,我去寻你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