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众人的目光里,微微鞠躬。
就和当年人们前来参加她母亲的葬礼那般,她同各位宾客道谢。并再次告诉大家,“我的母亲宋爱春女士,她不是谁的妻子,更不只是我们的母亲。她是她自己,她叫宋爱春。因为出生在春天。她也很喜欢春天。”
所以也是在那个万物苏醒的春天里,去到另外一个属于她的世界。
她的遗物并不多,唯一宝贵的是那些在佛前的贡品。
但在她离去时,一并烧于神明。
没人知道她在神明面前,所求何事。
她没有好看的新衣服,没有黄金首饰。
她的账本里,记着的全部都是家庭的开支。每一分每一厘都用于家庭,从未给自己添置过什么。
因为她的母亲从小教育她,将来以后,凡事要以婆家为主。
肚子要争气,最好第一胎要一个儿子。让自己在婆家站稳脚跟,生出来的子女,要同父亲姓。要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的丈夫,不可有歪念。不可以打扮,不可以同别的男人说话。
要守妇道。
更要三从四德。
丈夫是你的天。
她谨遵她母亲对她的教诲,至死都想不明白,她听生她的父母的话,最后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论是娘家还是婆家,都嫌弃她,看不起她。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错在哪里了。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当俞家两姐妹,再次提起自己的母亲时,已经是很平和的情绪状态。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不是她们没有良心,不牵挂她的母亲。
而是她一直都觉得,她们的母亲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是她自己,是宋爱春。
这也是俞繁念一直在告诉自己的,你是独立的一个人,你不是谁的附属品,更不是一个玩具,可以想要就留着,不要就丢掉。
你是你自己。
所以当她意识到,婚姻是她人生当中又一道坎时,她不会选择忍耐和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带着她的女儿,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和让她感觉到枯萎的人。
当初离婚后,带着女儿改姓。
她给女儿取名俞谨,也是在提醒自己,在这个社会,作为女性,更要谨言慎行。
脚下走的每一步,都要为自己盘算。
而她现在努力的赚钱,不单单是为了证明给谁看,更多的是为了将来俞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她自己,也可以做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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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宵夜,俞繁念开了几瓶酒。
两姐妹第一次提起已故的母亲,她和俞召念说:“今天有个阿婆同我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生男生女都一样,说母亲真傻,想不开。说我们两姐妹现在都出来工作了,条件都这么好,要是还在的话,不知道多享福。”
“我不知道说什么。”
白荆默默给她添了一杯酒,但她的动作不敢太大,因为俞谨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小家伙白天撒欢的玩,到了晚上说吃宵夜,刚上车就睡着了。
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大人的安排。
谁说所有的一切,都应该要以孩子为主。
大人也要有大人的生活啊。
“姐姐,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母亲的选择没有什么错。很多时候,离开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那些所谓以丈夫和家庭为人生全部的家庭教育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像是血脉一样,遍布她的全身。要她抽离,等于是让血液无法遍布全身。
这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的。
“也许是吧。”俞繁念举杯一饮而尽,“你肯定很恨她吧。”小时候的俞召念经常挨打挨骂,是母亲情绪发泄的垃圾桶。
那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
俞召念摇摇头:“我其实没什么多大的感觉了。”
就是习惯了,也麻木了。
反而在她离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太习惯。
“有梦到过她几次,但都记不得梦到什么了。人嘛,每个阶段都在变化的。也许小时候确实恨过,凭什么她的苦难,要让我买单呢。就因为我是不被看好的性别,所以就往死里折磨我吗。”
“可是后来,也觉得无所谓啦。”
“因为我们都会长大,小鸟五脏俱全,什么都有,翅膀也会慢慢有的。”
当有了翅膀后,就可以飞走了。
去任何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俞繁念苦笑:“所以那时候你拼命念书,是想考到省外去,对吧。”
在初中的某个阶段,俞召念突然脾性大改。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念书上,很顺利的考上了北城高中。念高中后,她更加刻苦。她在日记本里写道,将来以后,她一定要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