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决定了吗？”他问。
“还没有，”蒂娜艰难地说，好像每一个字都如同石头般难以吐口，“但这是趋势使然，现在我们预计要与核心国签订一个共通全部情报与信息的平等合约，这意味着在追究核心国政府对待巫师的各种罪责同时，他们也将追责我们犯下的错误、造成的破坏、还有……杀害的凡种。”
阿不思缓慢将那本足有半拳厚的《魔法植物培育》合上，他脸上片刻前的轻松与愉悦全部消失殆尽，蒂娜望着他的脸，她知道自己做了很残忍的事情，但这件事就算自己不说也迟早会发生，她可以帮阿不思隐瞒今天，隐瞒明天，但她带来了能让他长久活着的药物，她瞒不了那漫长的整个未来。
魔法部与核心政府的约定一旦签订，凡种第一个便会彻查核心城坠落一事，这件事几乎是核心国建成以来死伤最重的惨案，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永夜中无差别死去的大量人类和那二十九个被盖勒特掳走的核心城贵族。
他们终于达成了曾经愿望的目的，但这过程中犯下的错误、流过的血泪、付出的代价却还未过去，而那些日子以来造成的风波，如今才汹涌回返到面前。
“我跟纽特他们商量过对策，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让格林德沃暂时躲避起来，以核心国的能力，应该找不到他。”蒂娜看出阿不思面露难色，便低声安慰，“反正到现在为止，魔法部还没有承认过与他曾有任何联系，也没有承认过他与核心城坠落有直接关系。”
阿不思转眸向湖边看，巨大黑湖的映衬下盖勒特的背影显得很孤独，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的确过得难得宁静，但阿不思还是注意到盖勒特时常沉默，他在躲避自己与弟弟妹妹其乐融融的氛围，比起坐在一起，他更喜欢一个人到湖边去。阿不思明白他们之间仍有隔阂，可这种隔阂比起他认识盖勒特之后的任何时候都要简单、淡薄得多，所以他天真以为时间还长、一切都将会好转。
“既然要互通一切信息，那核心城坠落的真相又能隐瞒多久，”阿不思喃喃地说，“我要让盖勒特·格林德沃在隐姓埋名中过一生吗？”
蒂娜沉默了很久，注意到气氛不对的阿不福思几度向这边张望。
“下周在魔法部有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会议，”最后她犹豫着说，“你要不要出席？”
阿不思没有回答，而是反复摩挲着自己衣袖一处凸起的线头，他显得有些焦躁。
蒂娜能理解他的焦躁，在出发到霍格沃茨来之前，斯卡曼德兄弟和几个与阿不思亲近的人都预见到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对于如今这个新世界而言，公正与平等的追求大于任何个体的利益，没有人胆敢埋下这样祸患的种子。
“我知道了。”最后阿不思说，他看着蒂娜，语气与表情都很真诚，“我会好好考虑的。”蒂娜离开之后，阿不思又翻开书强迫自己读了两页，他知道自己其实一行字都没能读懂，还捧着这本书只是让自己的焦虑不要从心里疯狂蔓延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妹妹清脆的笑声，随着风吹拂到他耳畔，其间夹杂着阿不福思低低说话的声音，他显然也很开心，语气中有动人的喜悦。
阿不思忽然站起来，阿利安娜以为他读完了书，便跑着来给他看自己手里一只圆滚滚的白色蜗牛，阿不思向下看着她明亮有神的瞳仁，她终于与任何常人家的女孩都没有不同。
“跟阿不玩，哥哥有事情。”他笑着摸了摸阿利安娜细软的金发，然后转身朝湖边走去。盖勒特保持着那个钓鱼的姿势，身边的竹筐却空空如也，黑湖里倒不是没有鱼，只是用这种凡种的钓法一条都钓不到。
“药拿到了？”他并未回头，却敏锐感觉到了阿不思的靠近。
“拿到了。”阿不思在他身边坐下，摸了一块鹅卵石往深不见底的湖水里丢。
“按时吃。”盖勒特说，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纹丝不动的钓竿，可以想象他此前就是这样，一直不曾动过。
“好。”
两人简短对话之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分钟，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潜游而过，在湖面漾起了一串水花。
“巨乌贼。”阿不思低声说，“以前凡种想从黑湖进入城堡，载核潜艇反而给他们提供了大量营养。”
说话间他悄然转头看着盖勒特的侧脸，明媚天光令对方苍白的皮肤如玉石雕塑般莹然反光，但他却好似透过那不似人类的皮肤看到了他淡然表情的思维，不论蒂娜与自己的对话他有没有听到，以盖勒特·格林德沃的智商，一定比自己更早猜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