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慈退无可退,因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还险些摔了手里刚擦净的瓷瓶。
他小心地将瓷瓶托住,被迫直面她:
“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躲着我了。”
崔迎之一改攻势,直言不讳。
“我没躲着你。”
整整两天,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碰面的次数还没崔迎之坐在窗边望见隔壁林婶路过的次数多。
这还叫没躲?
崔迎之抿唇,语气幽怨地控诉他:“那你为什么这两天遇见我就绕道走?”
屈慈沉默几息,举起瓷瓶示意:“我太忙了,整日从早干到晚。要不你多雇点人呢?”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崔迎之为什么不去牙行买个婆子或是雇个长工。依照崔迎之铺面的账册来看,能连续赤字三年还照常开业,可见她也并不缺银子。
“我不喜欢让陌生人进我的家门。”崔迎之语气僵硬。
屈慈提醒她:“我们俩拢共也才认识几天。”
连对方的真实名姓都不知道。
于崔迎之而言,他当然属于陌生人的行列。
不过——
“你是我捡回来的。”
崔迎之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也是被我师傅捡回来的。”
合着这捡人的毛病还是一脉相承的。
这回答显然牛头不对马嘴,屈慈不解其意,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口接道:“那你师傅呢?”
“她已经过世了。”
这就有点儿聊不下去了。
屈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静默几息,正欲道歉。
崔迎之先他一步岔开了话题:“其实我根本就没什么亡夫。山上那块碑自然也不是他的。我只是一个人住着不太方便所以乱诌了一个人出来。”
“你就信我一回成吗?”
抬眼,泛着湿意的眸子直视他,似湖波荡漾,乞求之色仅浮于表面。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又是一番新说辞。
屈慈一言不发,垂眸凝视她。
他们俩其实在某些方面很相像。
不论是虚假的名字。
还是同样口蜜腹剑,虚与委蛇。
真心与假意交织成一团看不清虚实的迷雾。
就算在刀光剑影里浸染多年,屈慈有时候也难以分辨崔迎之话语中的真假。
恰如此时此刻。
他该信吗?
信这样一个满口胡言,身份成谜,意图不详,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女郎?
良久,屈慈敛眉。
生平第一次自觉荒唐,仿若在引颈受戮。嘴下却道:
“好吧。我信。”
就暂时信这一回好了。
见对方终于妥协,崔迎之面上异色转瞬荡涤一空。眸光潋滟,如杨柳拂风,锁尽满园春,“所以你不用躲着我了对吧?”
屈慈喉头微动,偏过头不望她,好脾气地重申:“我都说了我没有故意避着你。”
嘴比锄头还硬。
崔迎之充耳不闻,倒豆子般连续发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当替身了才一直避着我?干吗要避着?我又不能强迫你?反正都有那么多差事要干了,再添个当替身的差事也没什么两样的嘛。”
屈慈却摆明了不想多言,只短短回了一句:“不想被当成别人而已。”
-
终于将话说开,两人自然不必再你追我逃围追堵截。
午后屈慈将营业的招牌挂上,坐在案前,开始核对账目。崔迎之则瘫在一旁翻她那些话本,手边几案上还摆着屈慈给她洗净的酸枣。
两人谁也不扰谁。
室内唯有纸张翻动声“哗哗”作响。斜阳透过窗子,折射烁目光晕,洒落在两人身上,隔窗而望,美好得宛如才子佳人相携相依的深情画卷。
门扇开合声打破了这份宁谧。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首寻声望去,衣着简朴的老者入内,弓腰垂首,眉目慈和,却沁着淡淡的愁苦。
看装束应当是哪户人家的杂役。
“您买点儿什么?”
老者简单回了两句,递给屈慈一张列满条目的单子。
从头至尾粗略扫过,上头要的东西又多又杂,店里有的品类点兵似的全都点了个遍。屈慈只好起身去库中清点货品。留下崔迎之一人,便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者闲谈起来。
“您是哪家的呀?”
“我主家姓陈,住在城东。”
“欸?是陈员外吗?”
“对,老爷年初的时候就不大好了,一直拖到现在。”
“那这下子岂不是轮到陈小郎君当家了?”
老者连连摆手,偏过头去,似是不敢多言。
陈员外膝下唯有一独子,那小郎君是下洛城出了名的纨绔二世祖,连崔迎之这种平素闭门不出,对风言风语漠不关心的人都略有耳闻。
倏尔,老者似乎瞧见了什么。他眯着眼,面色犹疑,目不转视地盯着架在一旁案上的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