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稍纵即逝。
屈慈掐着点儿把人喊醒。这回不论崔迎之再如何耍赖抗议,都没能如愿。
梳洗完后彻底清醒过来的崔迎之坐在桌前,眼下早已过了用午膳的点,不过鉴于两人都没能准时起身,故而拖延到此时此刻。
出门行路并不方便带太多东西,他们手头自然没有太多可用的食材,昨日去市集采买的又多是方便储存携带的干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大鱼大肉着实勉强,屈慈只能煮了清汤面,撒了点盐粒,吃起来倒也不算清汤寡水。
崔迎之没能睡醒,浑身上下散发着幽怨气息,吃着吃着便长叹一声,撂下筷子。
屈慈知道这是崔迎之又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就见崔迎之垂下眼睫,眉头微蹙,一派凄惨姿态:“我一个人过的时候,每日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每餐至少一荤一素,面里还能卧两个蛋。”
屈慈没说什么诸如“那你一个人过吧”的话,只是语气平静地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虐待你了?”
崔迎之瞥他一眼,目光移到窗外的黄浓绿翠间:“我可没这么说。”
再如何放纵自由那都是在下洛遇见屈慈之前的事情了。
近一年崔迎之跟着刘向生东躲西藏,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时刻准备好细软以便随时跑路,压根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跑路途中的条件自是更不必说,少的时候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饭也吃不上几口热乎的。
就算有时候短暂安定下来,她其实也没心思去细细考虑每日吃点儿什么,总不可能指望刘向生给她做饭,故而往往都是她自己随便找间小店凑合。若是在某地停留久了,同一套菜色能连着吃上大半月。虽说饿不死,但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好,只是勉强提供她生存的必要所需。
而这一路条件虽然受限,但他们两人在野外也时常能猎到加餐,每日都有新花样,压根没挨过饿,也不曾缺眠少觉。若是途径城镇,也常常去当地的店家下馆子,有屈慈包揽,崔迎之完全不用纠结去哪间食肆,纠结点什么菜品,只需要放空自己跟着屈慈走就行,左右屈慈熟知她的喜好和忌口。
若是没有对比,崔迎之其实也不会觉得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受。她从来都是得过且过的性子,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不是死到临头,对她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可一旦有了对比,崔迎之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过得的确有点儿糟。
平心而论,屈慈非常的靠谱,宜室宜家,简直是出行必备。崔迎之这些日子除了在饭点会被强制喊醒用膳以外就没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就算存心挑刺,她也挑不出屈慈什么不好来。
若说屈慈虐待她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实在缺德。
屈慈见崔迎之沉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情绪越来越沉,瞧着都像是快哭出来了,着实有被吓到。他凑近,把崔迎之的脸转过来,正色道:“我现在就去市集买,我们以后一顿吃八个蛋。别不高兴了。”
崔迎之:……
崔迎之:有毛病吧你。
崔迎之扯了扯嘴角,酸涩的情绪刚冒了头就被掐灭,她扭过头去,轻轻推了推他,没用什么力道:“你自个儿吃去吧。”
“而且我没有不高兴。”崔迎之觉得屈慈好像总是在担心她不高兴,屈慈又不是欠她钱,这实在没必要。
不对,屈慈好像确实欠了她钱。
她的目光落回屈慈身上,原本舒展的眉头再度蹙起,“屈慈,你不觉得累吗?”
这世上谁也不是为谁而活的。人又不是无知无觉不知疲惫的器具,把自我的重心寄托于他人,无异于引颈受戮。
崔迎之幼时家庭美满,父母和睦,兄姐恭顺,少年时又有沈三秋小心翼翼看顾引导着长大,知道一段健康和谐的关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很显然屈慈少时并没有这样的生长环境。
屈慈歪了歪头:“市集离得不远,不需要走多远的路……”所以不会累。
“我没有在说这个。”崔迎之打断他,沉下声,神色凝重。
屈慈噤声,垂首,避开崔迎之的目光,伸手,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心一意地把玩了一会儿崔迎之的手,而后将指节插入交错的指缝间,十指交扣,抬首,对崔迎之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捡我回去,我可能压根活不到这个时候,现在多活一天都算我赚的。这条命还给你也没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