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种温和寡言的人,从小有点口吃。徐峰江不爱读书,每天在村里混来混去的,她也没有很严厉地指责过他。
有一天,妈妈带他和徐冬河一起进城玩。妈妈抱着徐冬河,带着他一起在百货大楼底下的快餐店吃饭。午餐的点,快餐店里挤满了食客。徐冬河坐在妈妈腿上吃到了颗辣子,咧嘴哭起来。妈妈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间艰难地开口问徐峰江:“妈妈给你们找...找一个新爸爸,好吗?”
徐峰江咬着土豆片,低着头说:“不好。”
妈妈安静下来,哄着怀里的徐冬河,过了一会儿,笑笑说:“那就不找了。”
徐峰江那时候十一二岁。他最近常常回想起这一幕,然后很想冲回去扇自己一巴掌。他没想过妈妈要一个人养两个男孩子会有多么地艰难。病了不敢花钱医,硬生生挺着。雪花球般的肺部,扬起落下的粉尘。这是她在世界上最后收到的礼物。
徐峰江擦了把眼睛,忽然走过去把李致知拎了起来。李致知惊醒过来,惊慌地抱住徐冬河的胳膊不撒手。徐冬河也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徐峰江。
徐峰江拿出了一把小刀。李致知立刻哭了,抖抖索索地抱着徐冬河叫道:“哥哥你救救我...”
徐冬河也有些慌乱地问徐峰江这是要干嘛。徐峰江说:“我打听过了,李富强这几天都在外面出差谈生意。家里没人。匿名录音电话打过去他也没反应,因为这小子以前自己假装自己被绑架过,想要钱去买游戏机...”
李致知哭得吸了吸鼻涕小声嘀咕:“任天堂的...”
徐峰江又举起了刀,凑过去割断了李致知胸口挂着的那枚玉。他把玉佩放进了信封袋里。
第二天清早,徐峰江吃完早饭就出门了。李致知倒躺在床上,腿贴在墙面,咬着包子。徐冬河每天都过得十分规律刻板,吃完早饭,整理好床铺就开始写暑假作业。李致知挂在那里,嘴里塞着半个包子嘟嘟囔囔地说:“老公我要喝汽水。”
徐冬河的作文刚写了题目,停笔转头看着他。李致知又拿下嘴里的包子说:“还是喝酷儿好了。我要喝酷儿。”
徐冬河当真下楼给他买回来了。李致知又坐起来说:“我突然又觉得还是汽水好一点。”
徐冬河抓着那瓶酷儿有点不知所措。李致知笑着拿过来说:“我现在是在扮演好吃懒做的母老虎老婆。”
他喝了口,递给徐冬河喝。他又问他:“老公你QQ号多少?”
徐冬河问:“什么QQ号?”
李致知叫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没有QQ号啊,那我们怎么联系。”
徐冬河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演哪一出了,剧目跳得太快,上句话和下句话之间也没个衔接。他就看李致知费劲吧啦得从床底下拉出自己的书包,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滑盖手机。李致知还自顾自解释道:“放心我不报警,也不偷偷发短信给爸妈。”
他翘着两条腿,和徐冬河说,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爸爸开塑料厂,妈妈在开美容院,两个人都很忙很忙。李富强过阵子就换个阿姨带回家,沈兰前几年又再婚,生了个很可爱的小女儿。李致知放寒假去沈兰那里玩。他抱着妹妹蹲在阳台上看了会儿沈兰养的盆栽。那天傍晚妹妹感冒发烧了。沈兰边跟哪个客户打着电话边收拾东西准备带孩子去妇保。她推了李致知一把,骂道:“别挡这里了好吧。你带她阳台上站那么久,知不知道要给她戴个帽子?你看看,李富强也这德性,你们父子俩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时李致知刚念完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在沈兰骂骂咧咧一通之后,房门砰得关上,偌大的客厅里就他一个人站着。阳台的风吹进来蛮冷的,李致知打了个喷嚏,擦了擦自己通红的眼睛。他阴阳怪气地重复沈兰的话:“知不知道要给她戴个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背上自己的书包走出了沈兰的家,之后就没怎么再去过。
李致知说完,又开始自顾自演起戏来:“老公你过来,我给你注册个QQ号。”
徐冬河放下作业本,坐到他边上去。
那天上午,他们两个趴在床铺上,一起看着那只红白相间的滑盖手机小小的屏幕。李致知问徐冬河要取个什么QQ昵称。徐冬河半天说不出来。李致知就问他有没有什么绰号之类的。徐冬河说:“同学都叫我金鱼。”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大的金鱼眼,有点外突,笑起来还会有鱼尾巴。李致知晃着两条腿在昵称框里打:金鱼A。
徐冬河问:“A是什么?”
李致知说是金鱼嘴巴。
摇头风扇慢吞吞转着头。在天气热到不能的时候,蝉鸣也会停止。徐冬河用手指揩了下李致知太阳穴边滑下来的汗滴。那个夏天,徐冬河的生活中于是生成了一串新的数字,代号叫金鱼A。据说别人通过这串数字就可以找到他,跟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