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果然没在家,许菱玉问了芹姨几句,确信秀才近来时常出门,便捧着玉带糕和话本子回屋去。
她没等秀才回来,自己先吃了两块,细细品尝,不知是受
秀才影响,还是张记点心师傅手艺一贯不错,她竟尝到上回没觉出的绵甜滋味。
剩下的等秀才回来一道吃吧,不知,这般隐晦的心思,他究竟懂不懂?
许菱玉轻轻咬一下唇,盖上攒盒,打开新买的话本子。
刚看两页,思绪便被院中的不速之客打断。
“阿玉。”有人快步进到院中唤她。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血缘上无法否认的亲爹,许淳。
只不过,此刻他嗓音明显比往日沙哑,带着些颓丧气。
看来是把韦氏兄妹当年做的好事,都查清楚了?许菱玉不着痕迹弯弯唇角,又迅速藏起嘲讽与快意神色。
金钿上前,被他不耐烦地拂开。
芹姨扶住金钿,不客气地开口:“这不是许县丞么?不去牢里多关心你那心头肉好大儿,来桂花巷做什么?这可是孟太太的产业,不欢迎你!”
来势汹汹的许淳,老脸顿时骚得通红。
可芹姨毕竟是孟茴身边的人,照护阿玉多年,孟茴再不体谅他,也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阿玉还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
许淳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道:“姚芹,我说过很多次,孟茴不是我害死的,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把气撒在我身上,对我又何尝公平?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今日来,我是有事找阿玉,阿玉是我女儿,你总不能拦着我不见她。”
许菱玉深知,芹姨听不得阿娘被人害死的话,尤其这话出自许淳之口。
别说让他进来,许菱玉毫不怀疑,她再不开口,芹姨敢拿扫帚把许淳打出去。
不过,许菱玉倒有几句体己话,想同她的好父亲说说。
是以,在芹姨开口前,她先一步朝窗外探道:“爹,我在,你进来吧。”
芹姨自不会驳许菱玉的话,狠狠瞪了许淳一眼,大力拎起菜篮和小杌子,到廊下择菜去了。
小杌子就摆在许菱玉所在的窗棂下。
许菱玉浅笑,没起身去外间,而是招呼许淳坐到书案对侧圈椅上。
她细指压在话本黛蓝色封皮上,打量了一下许淳,轻叹:“才几日不见,爹爹憔悴许多。”
何止憔悴,鬓发已白了大半,看起来少说老了十岁。
“哎,最近衙门事多,尤其药材丢失一案,久久查不到线索,衙门里是人人自危啊。”许淳嘴硬,绝不肯承认他的痛苦,与韦氏兄妹有关。
他以为许菱玉会主动问,如此他便好打听那石姓商人的下落。
没想到,许菱玉什么也不问,顺势向他推荐了几味草药、香料,说是能助眠安神。
许淳不得不自己开口,他咬咬牙,打断许菱玉的话:“阿玉,你是何时在檀州遇到那石姓商人的?那时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檀州做什么?”
许菱玉弯唇一笑:“爹其实是在为二太太和成琢伤神吧?说起来,二太太虽然待我不好,待爹爹却是体贴周全的,成琢也被爹爹养育多年,定然愿意奉养爹爹终老,爹又何必在意他是谁的骨肉呢?总归是那石姓商人不要的种。”
一席话,乍听像是在劝慰人。
窗外光明正大偷听的芹姨险些笑出声来,她养大的小姑娘,嘴巴是真损啊。
许淳喉间猛然涌上血腥气,被他生生忍住。
是啊,他多蠢啊,错把鱼目当珍珠,还失去了真正待他好的孟茴。
姓石的低贱商贾都不要的破烂货和野种,被他如珠如宝养了这么多年!
换个人敢这样嘲笑他,他定编个由头,把人打入大牢。
偏偏是他唯一的亲骨肉。
许淳忍了又忍,忍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语气尽量平和:“阿玉,爹也是被人骗了,我知道,这些年爹忙于公务,对你疏于照顾,让你受了些委屈,可你成亲的时候,我是不是拿出大半家财给你做嫁妆?爹已尽量弥补了,你能不能原谅爹?”
“原谅?”许菱玉笑,眼底却透着冷意,“爹要不要去阿娘灵前上柱香?你去问问阿娘,她若原谅,我便不计前嫌,把知道的都告诉爹。”
从前许淳不大信鬼神,可经过韦氏兄妹的事,他忽而相信,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
韦氏和成琢,便是他当年背弃孟茴的报应。
他心中有愧,自然不敢去孟茴灵前。
他双手不安地摩挲了几下,倏而坐直身形,举起四根手指,望着许菱玉:“阿玉,我知道,芹姨对你说了我很多坏话,你是她奶大的,信她不信我。可我敢对天发誓,你娘不是我杀的,若有虚言,叫我天打雷劈,活不过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