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忙着走亲访友,二月又忙铺子里的事,许菱玉确有好一阵子没来书坊了。
方才在菜市桥瓦子听戏时,听说凌烟书坊新进了一批戏文、话本,颇有意趣,许菱玉命金钿赏了台上俊俏武生一枚银锞子,转脚就来了书坊。
凌烟书坊取自李长吉那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不过是为激将当今的书生,靠文墨封侯拜相。
是以凌烟书坊内出售、出租的,多是经史子集之类,科举相关的书册。
戏文、话本不算多,悉数摆在许菱玉眼前的这一排书架上。
不过,胜在胡掌柜眼光独到,此处藏书比起别处,文辞更优美雅致些,有趣却不俗气,许菱玉从及笄起,便成了此处的常客。
书架另一侧,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应当是哪位也在找书的书生。
许菱玉目光从熟悉的书名上移过去时,从书册与木架的空隙间,不经意瞥见一扇宽肩。
对方身着月白布衣,正是时下书生们最常见的打扮。
只是身量似乎比寻常书生高些,肩也宽实些,透出一股精神劲儿,无丝毫文弱之感,叫人想起话本中清而韧的文人风骨。
没看到脸,便让人觉得,这大抵不会是个丑模样。
俊俏郎君谁不想多看两眼?
她素日去瓦子里听戏,也爱去给模样好的武生花旦捧场。
许菱玉心生好奇,踮起足尖,想从高些的书缝间瞥一眼,看看对方的脸配不配得上齐整的身板。
她目光刚移至上一层书架上,余光瞥见什么,目光陡然向右移去,继而顿住,眼眸因骤生的惊喜而格外明亮。
她找着想要的话本了!
注意力被话本吸引,许菱玉哪还顾得上一介陌生书生?
许菱玉向右迈开一小步,抬手便去取她瞧中的蓝底话本。
指节厚的话本被她斜斜从书架上取下的一瞬,她眼中惊喜犹在。
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英隽的眉眼。
惊喜定格一瞬,闪过错愕,辨清对方容颜,眸光不自觉更亮一分。
书架另一侧,那位男子着月白布衣,竟正是她方才无意瞥见的身影。
男子抬起的手臂保持着取书的动作,僵滞间,许菱玉无端觉着,对方惊愕到连呼吸都轻了。
取下一半的书册,将他俊颜遮挡些许,英隽的眉眼便格外引人注目。
他眼型并不锋锐,而是迤逦如桃瓣,因脸庞骨相英朗,才不显阴柔。
乍一看,眼型有些勾人。
细观,眼神却是清正端方,便是这般盯着她,也不会叫人觉得冒犯。
甚至他眼皮一刹的跳动,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倒让许菱玉觉着,是她惊扰对方更多。
显然,对方在她取下书册的同时,碰巧取下对面的书册。
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只是巧合。
许菱玉双手将话本环在身前,弯起唇角,冲对方轻道:“惊扰公子了。”
对方没开口,微抿薄唇,长睫规矩地压下些许,略颔首,冲她礼貌致意,便侧过身,不疾不徐朝柜台走去。
许菱玉探首望去,只瞥见那人修长的侧影。
那男子捧着几册书,身姿俊拔,步履从容,说不出的清雅。
从众书生间走过时,宛如白鹤误入鸡群。
许菱玉手中打理着娘留给她的胭脂铺和布庄,自认有几分眼力,对方身上穿的分明是寻常布衣,不像名门贵胄。
至于那周身气度涵养,大抵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顾清嘉把书册放在柜台,掌柜将书册揽到近前,捞过算盘算价钱。
“抹去零头,算你12两3钱银子。”掌柜的说话间,右手状似无意压最上头那册书的封皮上,打量一圈他身上的衣料,神情仍算和气,眼中却多三分迟疑与精明。
顾清嘉看在眼中,神情自若。
略垂眸,长指探入袖袋。
捏到袖袋中的少量铜板、碎银,他动作滞了
滞,眉心微动,身姿不自然地绷紧。
钱不够,远远不够。
顾清嘉自幼仆婢环绕,少有需要自己花钱的时候,此番隐姓埋名来宁州,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带了长缨一人随行。
长缨身手好,交待的事情总能办得漂亮。
顾清嘉万万没想到,他们主仆二人,会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产生分歧。
他说要扮作最普通的书生,长缨倒是令出惟行,替他从头发丝伪装到钱袋子,无一遗漏。
见顾清嘉呆站着,没拿钱出来,掌柜一看就懂,张嘴欲说两句,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吸引,陡然止住,侧眸望去。
顾清嘉也循声望去。
两名着公服的带到差役已快步迈进门来,一个大声问掌柜,一个推开顾清嘉,往里找寻,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