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0日多云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三岁。
小唯感冒了,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我为她送去勿忘我,她烧得嘴唇通红,没有力气伸手去接我的花。她轻轻呢喃一声谢谢,随后费劲地对我笑了笑。我将花放上床头柜,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她的双颊发烫,被我冰凉的手触碰后显得不适,下意识皱了皱眉。
我很难过,坐在床头一直陪着她。这么多天了,今天是她这段时间为数不多清醒的日子,而她却又要忍受高烧带来的痛苦。我望着她想睡又无法睡去的倦态,很担心,也很心碎。一想起前段时间我对她施展的暴行,她在身心情况这么差的时候被我加害,我就无法忍受。
我镇静不下来,越是在内心告诫自己冷静,就越是失控。我努力了很久,最后实在控制不住了,弓着背坐在她床边默默地哭。她见到我的眼泪流个不停,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没能发出声音。我擦去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当着小唯的面哭;小唯似乎能听见我的心声,清了清嗓子后说没关系,声音微乎其微。
没关系。她虚弱地喘息,说自己现在记性太差,早已没了之前的回忆。我听后不知何言,这个谎言很无力,可很动人。她尽可能地一直说,说了很多有关自己的画的事,说能记得的就是那一张张绚烂的作品,脏兮兮的颜色,被时间抽走生命的珍贵涂料,一块块干枯到龟裂的色块。
蓝色真漂亮。天是蓝的,湖是蓝的,童玉卓的发箍是蓝的,姐姐用来喝茶的马克杯也是蓝的。蓝色是所有美好事物的颜色,它安全而静谧,所以我画它,爱它,珍重它。小唯这么喃喃着,眼神开始放空,仿佛在回忆什么。
红色,红色就是一种很复杂的颜色了。它不可控,神神秘秘的同时大摇大摆。我弄不懂红色到底算是一种怎样的颜色。它很跋扈,很锋利,总是从我眼里逃脱。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样的颜色,只知道太阳就是红色的,国旗也是。我害怕它的同时对它很好奇,画它很需要勇气,因此只尝试过寥寥几次。
我听她慢慢讲,语调缓缓的,速度平稳,像是在听一张磁带。她说到最后很累了,突然不讲了,就只是安静地望着我。那些她脑里的景象和故事同她的声音一起戛然而止,犹如一幅幅只完成了一半的油画。
姐姐。她叫道,声音细如蚊虫振翅。我去挽她的手,掌心是烫的,感觉像是握住一团火。她就要睡着了,意识已经昏昏沉沉,在最后回握我的指节。
睡吧,小唯。祝你好梦。
第17章 16
2016年11月18日雪
小唯,祝你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日记已经写了八年,从你十六岁写到现在,记了很多事。我花了好一阵才翻完以前那些日记,感触很多,一时之间又觉得语塞。人都是这样,想说的东西多了,却变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次的生日祝福姐姐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只能挤出一句常规而老套的话:祝你身体健康。姐姐很爱你。
今年的天气很应景,在你生日时下了第一场雪。你最喜欢雪了,在窗外才飘起星点雪花时就跑去阳台那看雪,披着一件厚厚的呢绒大衣。
姐姐今天为你带了很多花,有铺地锦,石竹,迷迭香和蔓马缨丹。你捧着它们很久,带着它们一块在屋外看雪。你在外面待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冷得有些受不了。你是皱着眉头跑回屋内的,手里的花上全部沾满了融化的雪。
童玉卓来的时候,你说顾城来了,因为她带着一顶又高又厚的无边帽,那顶帽子和顾城经常戴的帽子有几分相似。你很喜欢顾城的诗,因此今天被你错认成顾城的童玉卓在你这里受到无比殊荣。
你很兴奋地跟她交流,她也相当地认真,几乎是把以前在学校里学过的所有有关顾城诗的解析一字不落地为你背诵出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你重复了这首诗很久,坐在沙发上一直念。这是顾城最广为流传的一首诗:一代人。我在你小时候经常读给你听,即使你在第一次听这首诗时就一字不落地将它记住。
你曾经因为这首诗天天照镜子,脸差点就要挨在镜子上。我问你在做什么,你说你在看自己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的。那个时候你似乎才六岁,我觉得六岁的你很可爱。
今天你虽然没有恢复到平时的状态,仍然会在口中重复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零碎话。可我知道,你对艺术和美永远敏感,就像蜜蜂总会发现花蜜。你最近画出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画非常受人追捧,姐姐对艺术的造诣并不高,不知道欣赏,以前还一直觉得这些画很渗人,没想到它们都是瑰宝。